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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童年•星光 ...

  •   梨雪一宿酣眠,睡到天大亮了才醒来,槐羽自然老早出洞了。梨雪爬下草垫,抓了抓脸,一抹阳光钻进了洞里,把地上几大串紫色浆果照得水灵灵的,梨雪目瞪口呆了半天,怯怯地想这是给我吃的么?咬了一个,鲜甜的果汁炸开来,仿佛要甜到心里去。梨雪一连吃了四五个,转念一想,低头衔起所有果子,高兴地钻了出去。
      啊,没想到槐羽正站在洞外,雪白的毛沐浴在晨光中,让她越发自惭形秽。一片大叶子上盛了些黑稠稠的东西,他含一口在嘴里,有点困难地往后腿上抹去。梨雪一下就看到了他的伤口,很想上前帮忙,可是槐羽一回头,见她衔着许多果子,大觉刺眼,狠狠瞪了她一下,药也不抹便快步走开了。
      梨雪僵僵地呆了很久,终于明白槐羽果然真的很讨厌她,只不过前日的一时怜悯,给他自己套了个甩不开的责任而已。
      带着几分难过来到河边约定的地点,乌樨已经来了,正和树上的松鼠兄弟“吱吱咕咕”地聊着。
      “槐羽受伤了?”
      “吱吱,去偷夜明珠,不小心被划了一刀。”
      梨雪慌忙竖起耳朵想多听一点,松鼠兄弟却一蹦一蹦地跳走了,
      乌樨一见到紫色浆果,大叫一声扑过来:“我最喜欢这种果子了!槐羽老不肯告诉我们在哪里摘的,那小气鬼竟然舍得请你吃?!”
      梨雪把果子放在地上:“咱们一起吃。”
      不用她招呼,乌樨已风卷残云般吃了起来。消灭了一大串,才醒起某事,扒开一处草丛说:“看,这是那两只松鼠请你吃的松子。”
      梨雪忍不住问:“你们刚才说槐羽怎么了?”
      啪嗒,乌樨咬了一半的果子掉在地上,他尴尬地笑笑,说:“你看森林里是没有秘密的呀,哈哈,哈哈。”
      显然他是不肯多讲,梨雪默默地吃着香喷喷的松子和果子。乌樨试探着说:“梨雪,今天先不练习爬树了吧?你的伤口还没全好呢。”
      梨雪低低地“嗯”了一声,走到溪边,探头出去凝视着自己。乌樨多少有点猜到她的心情,走近她身边,说:“梨雪,我们俩总有一天一定能变得漂漂亮亮的,吓他们一跳。”
      水中倒影出两个并肩而立的小小的狐狸,梨雪不得不灰心地承认,乌樨的灰白色确实比她顺眼好多。
      “梨雪,你以后会变成什么颜色?”
      梨雪喃喃答道:“我、我不知道。”
      乌樨又诧异了:“你怎会不知道,你爹娘是什么毛色?”
      梨雪立时慌乱起来,她怎么能说自己的母亲是人类,而父亲……她从来就没见过父亲,七年来她都以为父亲是人类。只有最近才渐渐想明白,母亲呕心沥血绣的十二把赤狐团扇也许蕴含着什么含义。
      梨雪含泪默想:难道说,也许我是一只赤狐吗?
      乌樨知道自己的问题刚好触及她的伤心事,内疚得很,不敢再追问,忙说些别的岔开去。“梨雪,你猜为什么萑苻和槐羽法力差不多,最后却是槐羽做了我们的首领?”
      梨雪摇头。乌樨笑着说:“那是因为我们都是槐羽的姐姐、萧萧姐从人类手里救下来的,我们要给萧萧姐面子,更重要的是,槐羽很乐意照顾弱小的小动物,你这么楚楚可怜的……”
      他猛地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咳了几声,才继续讲解:“他对小动物好,小动物们也拥戴他,哪像萑苻嘴那么臭,脾气又凶,就爱欺压人。如果把你交给萑苻照顾,只怕被他欺负过的小动物要迁怒到你身上呢。”
      所以说,她只能是槐羽甩不掉的包袱了?
      乌樨陪她走了一会儿,觉得她情绪有点低落,怎么说笑话也起不了作用。此时正好有只灰兔子在对岸叫住了乌樨,焦急地说了几句梨雪一时辨不清的兔子话,乌樨难为情地对她说:“有棵枯树的树枝掉下来把兔子窝砸了,我要回去帮忙。”
      梨雪连忙答道:“我也想一个人走走,你赶紧去。”
      乌樨没法子,只能与她道别,从石桥上跳跃而过,和兔子一起消失在对岸了。
      剩下梨雪在水边呆了半天,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能回到林子里继续练习爬树。

      到了傍晚,梨雪回到槐羽的窝附近,见到一棵不高也不矮的桉树,暗忖如果睡在这里,槐羽就能眼不见心不烦了吧?摇摇晃晃试了几次,竟真的爬了上去,趴在树杈上俯瞰一下,立刻脚软,气也不敢喘了。
      就在她不能上、不能下的困扰时刻,偏偏槐羽回来了,一下嗅到她的所在,冲到树下大声叫道:“你给我下来!”
      梨雪顾不得四腿发抖,连滚带摔地下了树。槐羽黑着脸带她往回走,梨雪又想:“他原先叫我睡在洞口的矮树上的……”
      到了家,槐羽立在洞口让她先进去,哪知一回头,那笨狐狸竟然姿势奇丑地爬到矮树上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已经怒到极点,吐不出话,半天,他才恨恨地说:“好,好,你别半夜摔下来!”
      梨雪很艰难才适应了伏在树杈上,见他生气,想说话,却根本无法开口。槐羽很快便钻进洞里,不知踢了什么,发出极响的声音。梨雪的心也被震了一下,难受极了,心想:连谢谢他的好吃的浆果的机会都没有了么?然而,他一定觉得和我说话都是一桩极其讨厌的事吧?
      树皮粗糙,不似草垫柔软。四周黑影重重,树木变成张牙舞爪样,虫鸣蛙泣,弥漫着恐怖气氛。夜风吹来,梨雪止不住地发抖,真不知该不该闭上眼睛好。
      这种情形下怎可能睡得着?梨雪一点点地挪动身体,侧头贴在树枝上,茂盛的树冠刚好缺了一口,现出一角夜空来。星聚河汉,绚烂耀眼,似乎近得手可摘撷。梨雪忽然注意到其中一颗极大极亮的红色星星。
      她浑然忘却了身在树上,半立起身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颗星。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教她识别星空,她知道那是位于心宿的荧星。
      荧星一眨一眨地,仿佛在对她说话,好亲切的感觉。
      “娘,娘!”她依稀看见小时候的自己摇摇晃晃地跑进院子,扑到母亲怀里,手里提着一个破灯笼,上面画着一只憨然入眠的红毛狐狸。
      娘慈爱地摸摸她的头:“怎么了?”她哭着说:“阿花阿青问我爹爹是谁,去了哪里,我答不出来,他们就把灯笼踩成这样。”
      娘一下用力抱紧了她,哽噎得说不话来。她迟疑地看着娘:“你别哭,我,我再也不问了。”娘忍住了眼泪,把她抱在膝上,指着夜空说:“梨雪,你看见那颗红色的荧星了吗?”
      这是她从小熟习的功课,当然一下就找到了,娘欣慰地说:“你不是没有爹爹,他叫郁离,就在那颗星星上呢。”
      她不敢问,为什么爹爹会在如此遥不可及的星辰上?牵牛织女还能一年一会,他们三人可有再度重逢的一天?

      等她回过神,才发觉满脸都湿湿的,可如今再也没有手可以擦泪了。她蜷成一团,把脸深埋起来,她是狐狸,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了,无论如何她也必须学会在树上入睡。
      有了这份坚定的信念,熬了大半夜,她终于进入迷糊状态。习习夜风恍然好似不久以前荡秋千时,呼呼吹过耳畔的风。
      “砰!”她从秋千垂直摔下——不,是从树上摔下,泥土不硬,可也疼得她痉挛起来,五脏六腑都要散裂了。槐羽忽地钻出洞,一下跃到她身后,微微焦急地说:“你不要紧吧?”
      她感觉他的脸轻轻蹭了蹭她的背,吹了几口气,疼痛感立即减轻了些,他走到她面前,背对着月光,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他的眼眸好像星星一般明亮,梨雪愣了愣,这不是白天凶巴巴地瞪她的目光。
      “你能站起来吗?能走吗?”他很小声地问。
      梨雪勉力撑起身体,很是懊恨竟然真如他所预见的那样笨拙地摔下树来。其实槐羽也在暗骂自己没有硬逼着她回家,再不能嘴硬了,愧疚地说:“你到我洞里来。”
      梨雪瘸着腿跟在他旁边:“谢谢你……”槐羽别开脸,心里更堵了。

      梨雪在他窝里躺了几天,槐羽每晚都悄悄给她施些法力,没怎么受苦。可惜她全没发觉,倒是天天面对他板着的脸,心里发怵。
      这天风日清爽,她忍不住钻出洞,来到河边坐等乌樨,然而他却迟迟没有露面,连水獭大叔也不见。两只蝴蝶看她呆呆的,都觉好玩,绕着她飞来飞去。梨雪恼了,跳起来扑,可是笨手笨脚地根本碰不到,却被蝴蝶逗得头晕。
      蝴蝶正玩得兴起,不知发生何事,忽然双双仓惶飞离,好像梨雪是洪水猛兽似的,梨雪诧异地瞄瞄四周,静得连一片树叶飘落都能听见,实在想不通这是什么缘故。
      梨雪来到溪边低头喝水,两条小鱼从旁悠哉游过,她心里忽地一动,不禁追着那鱼跑,溪边山石堆叠,她一心追鱼,没留意到自己是怎么跳上跃下——当然,有好几回是摔得蛮狼狈的。
      鱼儿着实不少,梨雪在一块伸进河里的山石上停下了,她想起十二把团扇中有一幅是红毛狐狸的尾巴垂入水里,引来了一尾鱼,而那狐狸站立的山石位置和自己如今站的就十分相似。
      梨雪脑子有点热起来,第一次那么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血在体内流过,在心脏涌动,恍恍惚惚如在梦中,她木偶似地转过身,尾巴慢慢飘进水里。
      尾巴尖儿把水的凉意传至全身,梨雪不时回头偷望是否有鱼儿上钩,心里有些畏惧,又有些窃喜。鱼儿会嫌她的尾巴丑而不屑一顾吗?若是真上钩了,她该采取什么动作?
      正焦急苦想间,忽地尾巴辣辣一疼,脑子没来得及决定,甚至弄不清自己是怎么一甩的,等她回神,一尾大鱼已掉落岸上作最后的挣扎了!梨雪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盯着鱼,害怕极了,伸了爪子想学乌樨一样把它拍晕,还没触到已吓得缩手,连连后退了。
      过了一会,鱼终于一动不动,梨雪绕它走了两圈,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实在无法像乌樨那样把鱼开膛破肚,“美餐”一顿。
      灌木丛后一阵窸窣声,梨雪又是一惊,槐羽推开枝叶慢慢走了过来。他神情复杂地看了看死鱼,又看看她:“你不想吃?”
      梨雪惶恐地摇头:“不!我不吃!你、你吃!”一旦吃了,就意味着她彻底成为狐狸了吧?
      槐羽默然了一会,把鱼衔到茶花丛下,刨个坑埋了。他说:“是你抓到的第一条鱼?”
      梨雪点点头,又暗骂自己笨,乌樨不是早说了槐羽已经不再吃荤了么?自己还口不择言地请他吃鱼。
      槐羽摘了一朵白色茶花放在鱼的墓上,说:“咱们狐狸通常都不会吃自己抓到的第一条鱼的。”他很少和梨雪说话,声音多少有些不自然。“这仪式挺可笑的,是吧?”
      梨雪只默默想着以前娘煎得香喷喷、金澄澄的鱼,自从母女分离,她再也没有吃饱过,这些天都以果子为食,其实肠胃并不能十分适应,越想肚子越发咕噜咕噜响,被槐羽听到了,害她一阵脸红。
      他看着梨雪,好像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乌樨跟着空青去城里玩耍了”。

      梨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茂密的草丛后,不确定他是否回窝里,只好沿河边慢慢散步,走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聊,便用爪子在较松软的泥土上划起字来。如果日后找到了回家的路,也许娘会问起她的功课呢。
      她先默“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继而“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再然后便是“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发现自己竟然还记得如此清晰,着实高兴,一个劲儿地默个不停。
      正写得入迷,忽然树上飘落几片树叶,梨雪一下便瞥见了叶上几条细细的银白色的毛,一抬头,萑苻竟然站在粗壮的枝桠上看她写字,眼里除了一如既往的嫌恶,还掺着几分惊讶。
      梨雪完全傻了,为什么这些狐狸走路都没声音的,太吓人了!
      萑苻一跃而下,看着她写的最后一句:“南山崔崔,雄狐緌緌。”毫不吝啬地用力哼了一声。
      这一句娘并没有真的教她,后面的句子可难了,她并不懂得其中的含义,只是经常见娘在纸上翻来覆去地写这两句,不知不觉便记住了。
      萑苻曾偷听人类书院里的老师讲过,全诗是为了讽刺齐襄公与妹妹文姜的苟且之事,却用了这两句起兴,形容一只漂亮的公狐狸想心上人的急切模样。他最恨这种诗了,明明是凡人自己的龌龊事,倒比喻为鸟兽之行,真让人义愤填膺。
      他无比鄙夷:“我算是第一次见识了,你娘不好好教你走跑跳,倒教你写字?”他爪子用力在地上划了两下,所有字立时全被抹平,不留一点蛛丝马迹,他阴沉着脸说:“别让我再看到你乱写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童年•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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