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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狐恋•永离 ...

  •   物换星移,秋去冬来,这一年似乎特别天寒地冻,往年可当火炉取暖用的郁离不知怎的总是手足冰凉,只有在把灵力转移到蕙儿身上的时候才有一霎那的温暖,随即便是冰窖一般的冷。
      蕙儿的团扇已经完成了十一把,小狐狸戏蝶的,大狐狸护着小狐狸呼呼大睡的,大狐狸教小狐狸和小狗打架的,再加上四时花草轮番画个遍,这可说是她平生最得意、最满意的画了,因而最后一幅压轴之作绝不能草率匆忙,她日想夜想,费了无数心思在构图上,迟迟定不了哪一种可以脱颖而出,独占鳌头。
      这晚,蕙儿又一次在向郁离描述构图的过程中睡着,很快,郁离也感觉自己头重脚轻,漂浮在黑暗中缓缓下沉,越想挣脱就越发深陷下去,他只好放弃挣扎,任凭自己堕到万丈深渊去。
      过了很久,很久,迷糊中睁眼,四周一片白茫茫,树上、地上堆满厚厚的积雪,他艰难地翻转身,原来这是山间河流的岸边,上游一块块浮冰顺着水流慢慢漂移过来,即使在凡间,他也不曾见过这样雪凝万物、冰封天地的冷寂。
      忽然,他的心猛地抽搐起来,远处的河面,一块小小浮冰边缘上趴着一团小小的灰棕色,他很想冲过去,跑进河里救她上来,然而他完全动弹不得。她的尾巴毫无知觉地垂落寒冷刺骨的水里,小爪子拼命用力深深抓入冰中,危危欲坠,昏迷不醒,身影可怜。
      这难道又是一场预知梦?郁离心痛欲裂地连叫几声:“梨雪!梨雪!”
      “郁离!”蕙儿的哭泣声由远及近,郁离终于醒转,天竟已大亮了,蕙儿的眼泪不停地滴落他的衣裳:“你怎么了,我叫了你好久……”
      郁离抱住她,不想她看见自己的脸,蕙儿试探着问:“你刚刚叫梨雪?”她不得不承认有一点点难过,不,她很喜欢女孩儿,可是在这俗世里,男孩能更容易、更开心地生存下来,即便他们全身心地爱护她,很多事也是无力改变的,他们无法改变天与地,也无法改变他人的想法。
      半晌,郁离才答:“都是你天天说画画,害得我乱做梦了。”
      “你真的不要紧么?”
      “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太长的梦而已。”

      早饭过后,郁离照常到院子里查看花木和草药,蕙儿在屋内画画,偶尔透过窗子望去,不见忙忙碌碌的身影,他呆呆地把大剪刀搁在茶花上,视线不知飘向了何处。
      蕙儿一担心,腹中就会隐隐作痛,只好放下笔,抚着肚子倚在软椅上,小声地说:“梨雪别怕,爹爹不要紧的。”
      安慰了一阵,肚子里的小孩儿总算不再动来动去,乖乖入睡了一般。产期将近,蕙儿也不敢太过费力伤神,收拾了桌子,慢步挪到床边躺下,头未沾枕,便听得空中轰然一声巨响!
      它不是上天某处炸起的惊雷,不,它比雷声更可怕,好像天也要压塌下来,把世间万物压为齑粉。蕙儿惊恐地扑到窗边,整个天空都暗了,乌云压地,枝叶狂颤,乱鸟惊飞,一向明媚如画的杭州何时有过这样的冬天?
      郁离望着天上,僵直的腿退了一步,再退一步,转身踉跄着跑进屋里,紧紧箍住她。蕙儿眼眶红了,郁离的心脏跳得如此惶乱和猛烈。狂风在外头呼啸肆虐,木屋顶嘎嘎吱吱艰苦支撑,这反而激起了蕙儿的勇气,她像方才安抚胎儿那样轻拍着他的背。
      过了一会,风声渐渐止歇,天空一下子撤掉黑幕,重放光明,刚才的一切似是梦里。郁离放开她,眼里还有掩饰不了的惧意。他默然半晌,逃跑似地再次走出去。
      晚上,蕙儿偷偷用力攥紧郁离的袖角。半夜醒来两次,郁离还在身边,她稍微放心,这才一觉睡到天明。被窝里很暖和,她挪了挪睡姿,想把那暖意疏散一点儿,略一回神,却发现手里空空如也,心跳立时一滞,慌张地向身旁抱去。
      双手所触是一大片软软的皮毛,比丝缎还滑不溜手,她差点惊叫出声,已变成兽形的郁离,很介意兽形的郁离浑然不觉地仍在沉睡中。他微蜷着身体,大尾巴恰好搭在她身上。她由惊恐变为了小小的暗喜,小心翼翼地伸手,慢慢地轻轻地摸摸他的额头,尖尖的耳朵,然后是弧度很漂亮的背。
      郁离忽然醒了,失神的眼睛看看自己,再看看她,一瞬间就崩溃了,猛力一跳跃下床,大声撞开屋门冲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篱笆外。让他痛苦的不仅仅是他竟然变成了兽形——他刚刚发现自己变不了人形了!
      蕙儿哭着大喊一声“郁离”,想追上去却重重摔倒在地,腹中的胎儿也好像跟着哭泣,一阵难以忍受的绞痛令她一下哭倒在门前台阶上。
      不,她不要这样的结局!她不相信郁离会这样离开她,她一直私底下想,郁离不是人类,他一定会比她长寿,他一定会耐心地陪她走完这短短的二三十年,他也会把他们的孩子照顾得很好,未来的某一天,她可以无憾无悲地告别这人世……
      他变成兽形是因为那些可恨的雷声吗?可是他们害了谁?妨碍了谁?老天要这样对待他们?

      皂荚树的影子渐渐从左边移到右边,小鸟不再热闹斗嘴,只偶尔柔声宛转地唱几个音符,越发凸显四周幽静萧僻。蕙儿哭得眼都肿了,眨一下都会疼。
      都怪她,单顾着赏心悦目,动手动脚,却忘了在人前显露兽形是妖狐的噩梦。郁离近来也有点反常,不但长睡不醒,还不能控制自己的形体,就好像……法力在逐渐消退的样子。
      她蓦地想起郁离的手每晚把一道光传到她身上,而以前他在月光下打坐修炼,是把亮光汇聚到自己身上的,难道这就是他法力减弱的原因?
      “嗒,嗒,嗒”,犹豫的脚步声向院子里走来,是郁离!
      蕙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转悲为喜,挣扎着起身,郁离变回了人形,在离她两丈远的地方踌躇了片刻,停下了。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你真的不讨厌?”蕙儿连忙用力扭头。他又说:“以后,我可能会经常忽然变成狐狸,可能等很久也变不回人形,也可能永远变不了人形了,你也不怕?”蕙儿用力擦泪:“我不怕,我不怕。我只怕你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他缓缓走过来,哽咽着说:“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走开的,我该相信你。”
      蕙儿偷眼看他拖在身后的尾巴:“其实我一直都想说,要是你肯变成原形让我看一看,我老早就能画完第十二幅狐狸图了。”
      郁离含泪抱住她:“你真是个怪人,竟然不怕我,还老念叨你的画。”
      “你还不是一样,一只怪狐狸。”蕙儿喉咙也哽住了:“你再也不会走了,是吗?”
      郁离点头,牵着她的手回到屋内,厨房里菜刀又再活跃起来,嚓嚓嚓不停挥动着,蕙儿却说:“你叫它们都别动,今天我想自己做饭,太久没下厨,把手艺丢了就不好了。”郁离听话地照做了,她一定是不想他浪费法力吧,
      吃过晚饭,蕙儿在烛光下缝衣服,郁离也不再介意自己的尾巴,歪倚在床上,然而他为了变成人形实在已精疲力竭,很快便睡着了。蕙儿熄了蜡烛,把他扶到舒服的姿势,盖好被子,自己也躺到他旁边。窗子漏了些月光,刚好落在他憔悴的脸上,蕙儿默默盯着他看了很久,眼泪盈眶,她不停地祈祷自己能顺利生下孩子,这样郁离就不需在她身上费耗灵力,他根基这么好,应该很快便能恢复过来吧?

      不管她多么害怕,最终的日子也一天天逼近了。在那之后,郁离又变过几次狐狸,每回他都警觉地悄悄跑开,然而他变回人形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两人都以为他的身体正向着他们盼望的好的方向发展。
      这天,郁离早早出了门,蕙儿在家中做了些家务,又看了一阵子书,眼见时近正午,郁离竟然还没回来,一时便有点心慌,走出院子,慢腾腾一步步沿着河岸找过去。
      冬天的冷风刮在脸上一阵刺痛,没有太阳,薄薄的乌云组成各种形状,蕙儿多看几眼,竟隐隐看出个狰狞的人脸来,她寒战了一下,连忙低头,打断自己荒诞的臆想。她抚了抚肚子,孩子很体贴地没有乱踢乱踹。虽然冷,又很笨重,她却不敢止步,走动着身上才能暖和些。
      过了一会,她终于见到正在河对岸垂钓的郁离。他怕惊走了鱼,只微笑着向她打手势。原来他今天忽然醒起他们已“斋戒”很久,尽管蕙儿忍着不说,恐怕孩子早饿坏了吧?虽然大冷天的鱼儿多半藏在深水处,他还是想出来碰碰运气。
      蕙儿悬着的心踏实地回到原位,在软软草垛上坐下。两人隔河而望,只能通过眼神和手势来传情达意,蕙儿也笑了,暗想这样是不是有点傻气?她站起身走动两步,脚有点酸软。忽然对岸郁离长杆一挥,大声笑了起来,细细的钓线下,一尾大鱼正扑腾挣扎。蕙儿不禁抚着肚子高兴地说:“梨雪,爹爹钓到鱼啦。”
      郁离把鱼放在小木桶中,想施法从水面直接走过来,却见蕙儿蓦地脸色灰白,惊恐地望着他上方,一声霹雳在天空划过,身上一阵剧痛,他无力地倒下。小木桶翻侧了,鱼儿在草地上挺了两下,便一动不动了。
      蕙儿不停地流着泪,天地清朗,甚至那骇人的面具一般的乌云,在放出刺目闪电的瞬间也已散去,可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仍死死把她压在地上。她艰难地扭头,郁离已变成了狐狸,闭目不醒,身下一滩鲜红的血,把雪白的腹部染得触目惊心……
      “郁离!”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这就是雷霆劫吗?为什么要这样惩罚郁离?只要他们两人愿意,人狐相恋又触犯了谁?她既悲愤又自责,这都是她的错,其实郁离带她去梨溪的那一次,是想分别的吧?如果没有她,郁离自然就能闲云野鹤,修成正果,不必受到这样的天谴了!
      腹中的孩子感应到她双眼所见,恐惧地痉挛、发抖,蕙儿顿时疼得叫出声来。郁离隐隐听到她的呼声,似乎有了点知觉,尾巴颤动了一下,可恨仍然不能动弹。他痛苦地在心里说:“梨雪别怕,不是所有狐狸都会遇到雷霆劫的。”然而他也明白自己的话是多么软弱虚幻。
      此时,半空突然响起一个严厉做作的声音:“狐狸,你可知罪?!若不是你修道不精,意志不坚,爱上了不该爱的姑娘!一代贤后,辅佐君王的命运就不会改变!三生石上,早有姻缘,星宿之中,已定名分,何苦误人误己啊!”
      蕙儿呆住,一代贤后?我根本不想当皇后!泰山一般的力量再次重重压下,像要把她砸成碎片。那个照本宣科的声音有点气急败坏:“放肆!放肆!”
      一个模糊的小男孩声音冷冷地说:“飞步仙官,雷霆典使,连五雷轰顶都使出来了,你们确实很给东方七宿面子。”
      那两人语塞了一下,小声辩驳道:“星君有所不知,天命预示,这阮姑娘生下的皇子日后也是一位明君,可让老百姓过上至少六七十年好日子。前几天皇子诞生的吉时,我们雷部众神本想按规矩弄些祥云瑞雾出来,哪知道!临盘的皇妃竟然不是她!而皇帝已封了那孩子为太子!这可乱了套了!谁知道那孩子会长成什么样?能不能保证人间太平安康?”
      蕙儿断断续续听到了一点,心中愤恨不平:为什么所有人的太平安康都押在她一个人身上?不是太荒谬了吗?原来无常的世道、蝼蚁一般的命运就是由“智慧通达”的神仙这样决定的!
      箕水星君说:“你们直接把一个扔进宫,一个抓回天上就得了,何必,何必……”
      “星君!你还不知道么?这狐狸胆大包天,竟偷偷把月老宫里,皇帝和阮姑娘的红线硬生生扯断了!如今熟饭已煮,就算再进宫,事儿也不能成了。狐狸犯了两项罪名,还不够五雷轰顶么?”
      蕙儿腹中又一阵绞痛,泪水模糊了视线,郁离艰难地抬起头,“蕙儿……梨雪……”,但是伤势太重,立刻又陷入昏迷中。
      天上“轰隆”一声巨响,云散天开,阳光普照,把她压在地上的力量也卸去了,可是对岸的郁离却凭空消失,无影无踪!
      “郁离!”蕙儿绝望地大哭,她明白刚才他想说的话,他要她好好照顾梨雪,继续活下去。他一定还有许多来不及交代的话,来不及表达的依恋,她全都明白。
      一阵温暖的风轻轻拂来,恍然中似乎听到了郁离的声音:“……对不起。”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狐恋•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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