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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狐恋•折梅 ...

  •   蕙儿在竹帘上挂了个小铃,稍有风吹草动便能警响。绿萝不解其意,不止一次地纳闷:“小姐,你老看那铃铛做什么?”
      一天,蕙儿发现铃铛上挂了一小块松墨似的东西,取下一看,竟是极好的深红颜料,色泽明丽、柔润,让人回想起京郊的红叶。她发了一会呆,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很久前悄悄藏起的瓷盒,把那小块紫草红放入其中。
      于是,每隔那么几天,铃铛上便会多一块花青、赭石、泥金……当然最多的是浓薄不等的红色,鲜艳得让人欢喜,全被她不动声色地收在瓷盒中。
      然而一个月后,仿佛那人知道盒子已快装满似的,这样的好事再没出现了。蕙儿默默地把铃铛取了下来。
      不久,杭州下了一场雪,西湖染成一天一地的白色,阮夫人难得地让她坐家中唯一的马车出去玩耍。天上飘着些雪花,披着素衣的柳枝犹有绿意,低垂于水中,行人稀少,倒是道旁堆了一个又一个挤眉弄眼、仪态万方的雪狮儿,雪罗汉让人绝倒。
      阮夫人还命她顺道去濯缨园摘几枝好梅花来,从山下望只开了零星几枝,又是前朝鲁国公后裔所建的别馆,真让人想打退堂鼓,无奈母亲连帖子都准备好了……
      门子点头哈腰地开门,毕恭毕敬地放她们进去。绿萝生怕她着凉,见半山坡有个暖亭,点着红红的炉火,便押着她留下,自己找梅花去。
      蕙儿等了一会也不见她回来,不禁起身眺望。正焦虑间,忽然从另一条小径传来沉稳有力的沙沙踏雪声,她大吃一惊,然而已是躲避不及,从密密的梅林后走出一个人来,他穿窄襟小袖白色袄子,衬得身形颀长英挺,右手抱着几枝将开未开、花期正好的红梅,边走边看,甚是愉悦悠闲。
      那人蓦地止住脚步,和她两两相望,嘴巴微张,好像不敢相信似的。蕙儿强自镇定地叫了一声:“殿、殿下!”
      赵玘,当前最有希望入主东宫的人,失态地愣了半天,又迷惑地望望四周,这才确定真的不是梦中,凝滞的脸一点一点恢复了笑容:“仙蕙,你怎么会在这里?”
      蕙儿脑中浮现离家前阮夫人奇异的神情,隐隐想到了什么,很害怕,随即又骂自己不该胡乱猜测。她支吾着回答:“我……我是来摘梅花的。”然而一见赵玘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他的花,她立即醒悟到这话似乎会引起更大的误会,只好闷闷不乐地合紧嘴巴。
      赵玘发出一串爽朗的笑声:“那可糟了,全园最好的梅花都在我这儿了呢。”
      蕙儿听得直冒冷汗。赵玘停住笑,用一种温和,却让她毛骨悚然的目光看着她,轻声地说:“三年不见,你可比以前瘦多了。”他再看看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家常的棉衣,不乐道:“你怎么只穿这个?雪花沾湿衣服受凉了怎好?”
      若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恐怕蕙儿要掩嘴笑一声这简直就是‘何不食肉糜’,她略略答一句:“是我急着出门,大意了。”她原有一件猩猩毡羽毛锻斗篷,先前被阮老爷取走,连同阮夫人和两位姨娘织金绣锦的鹤氅也统统消失不见。
      赵玘说:“这梅花送你。”本是客气的话,由他这样的身份说出来,蕙儿根本无从抗拒。赵玘拿起原先挽在右臂,被花枝遮住的白色貂鼠裘,好像要给她披上似的。蕙儿一眼瞥见那领子和帽子一片刺目火红色,长长的柔软的毛,顿时连退了两步。
      这、这不是狐狸皮毛么?蕙儿胆战心惊地想起那个水中畅游的影子。
      赵玘手停在半空,内心交战了一瞬,终于尽量不着痕迹地把它收回。他讪讪解释道:“这是……去年秋猎,我打到一只赤狐……”瞧她脸色越发苍白,只好把后面能表现自己敏捷身手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蕙儿抱紧了梅花,一截白玉手镯钻出了袖子,吸引住赵玘的目光。蕙儿更不知道该怎么摆放自己的手了,这都怪出门前阮夫人硬逼着她戴的。中元节仿佛已是很遥远的事,谁想到三殿下会在杭州逗留这么久呢。
      赵玘默想了一会,缓缓安慰道:“你爹总还是能回京城的,你也别太过忧虑了。清胜园的一草一木都没人动过呢。”
      没想到他不仅既往不咎,还暗示愿意重新招揽,蕙儿总还是感激的,只是赵玘有点高估了她想回京的心情。她踌躇片刻,鼓起勇气问:“殿下,三年前陛下是不是派你调查并州决堤官员渎职一事?”怕他惊诧,又补上一句道:“是永宁公主告诉我的。”
      赵玘果然变了脸色,僵硬地点点头。
      蕙儿声音也有点发颤:“我爹升任左承议郎之前曾外任并州观察使。他……有没有牵涉其中?”
      赵玘斟酌着自己该说什么,可这副表情已足够说明问题了,
      蕙儿目光如灰,心想:以往在京里逍遥奢华的日子,不知是用多少人的泪换来的。在清胜园外,还有多少事是自己不知道的?然而她劝不了父兄在杭州买几亩田地隐居乡林,他们都认为已为她安排了最好的事,而她只能默默接受。
      绿萝回来了,蕙儿把梅花交给她,再郑重地向赵玘道了谢,临别时,她还是忍不住说:“殿下喜欢杭州的景色吗?我在这儿住了三年,几乎已忘了清胜园了。”她没抬头看他的脸色,转身离开。这样公然拂逆皇子提拔接纳的美意,若被父母知道——她真不敢想象后果。

      回到家,好几天,貂鼠裘上的大片红色总在她眼前晃动。那只狐狸毫无征兆地忽然消失,该不会……被人抓住了吧?还是被道士做法收了?不,不对,那都是杂书上乱编的!他好歹是成精的妖怪啊。
      这天,她一直坐立不安,眼皮跳得厉害,刚好绿萝被阮夫人唤去干活了,她再按捺不住,小心掀起竹帘一角,推开窗子。地上仍铺满厚厚的积雪,她多希望能看到一串浅浅的爪印,可是没有,完全没有。
      她看了许久,忽然外面“呼”地吹来一阵暖暖的风——好像还夹着一声低低的笑——轻轻推了她一把,她吓得连退四五步。风把窗关上,盘旋两周,渐渐现出一个青色人影,容颜俊雅,风仪昳丽,如林下清风吹拂的翠绿竹子。
      蕙儿看清了他模样,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才稍微落下,她怯怯地想:他竟然闯进来了?怎么办?怎么办?她拼命回忆那些被父母斥为“不成器”的书中是如何讲解对付狐狸精的,可脑子越着急越是一片浆糊似的空白。
      狐狸见她脸色发青,伸手指火炉,立刻便点着火炭来。他得意地说:“我都快九百岁了,不能踏雪无痕的话岂不是要被后辈笑掉大牙。”
      蕙儿被看穿了心事,大大赧颜。
      狐狸四周望望,满怀期盼地说:“我那幅画画好了么?”
      蕙儿脸越发通红,不安地低头。
      狐狸皱皱眉:“怎么……怎么好像不在这屋子里?我在画上做了记号的,感觉不到了。”他再瞟一眼大桌子,画纸、颜料碟子、笔架之类摆得整整齐齐,卷好,洗净,俨然很久都没用过了,而旁边却多了一个刺绣木架,上面是一幅未绣完的荷花,似乎可做挂壁的大扇子。
      狐狸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满眼的不能理解。蕙儿被看得脸如火烧一样,不自在地又退后两步。
      狐狸不禁偷笑:“你怎么都不说话呢?”蕙儿张了张口,可她太怕羞紧张了,所有言语仿佛都卡在喉咙里。他转身沿着书架慢慢走过去,一边点着上面的书一边念道:“唔,《诗》以道志,《书》以道政事,《礼》以道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乐》以道和[1]……”
      他轻笑一声:“难怪你都不爱说话,要每一句都符合这些规矩,那不是很闷么?”
      蕙儿以为他有轻视自己的意思,有点不甘心,想辩解自己也曾看过别的书的,可一念及终年困在房中,只怕真的是井底之蛙而不自知,又不免灰心起来。
      狐狸见她窘迫无措得很,便怜惜地说:“你为什么不画画了?你以前这么爱画画,又画得这么好。”他还想问自己送的画墨在哪里?可好用么?但又有点怕她回答“直接扔了”。
      他说得那么诚恳,蕙儿心里难过,终于艰难地回答:“我现在改学刺绣了。”
      狐狸见她愿意说话,开心笑了:“为什么要学刺绣?我更喜欢你的水墨写意,比工笔泼洒自如多了。”
      “因为相比无名氏的画,刺绣更容易卖出去。”
      狐狸更觉奇怪:“为什么要卖?”
      蕙儿又脸红,踌躇了一下才答:“我想买个好一点的端砚。”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狐恋•折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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