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主如此多娇》幻染

2、所谓鬼差

　　回到卧房，许是喝了点酒，殊罗有些疲倦，倒在床上闷头就睡，全然不顾自己家里还有位刚到的“客人”。

　　做了个不怎么美好的梦，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处境也不怎么美好。

　　高高在上的冥主大人桑华，正四仰八叉毫无形象可言地躺在他的床上，目测睡得十分香甜，而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阴冷的地面上，像是硬生生被这家伙挤下去的，不，很有可能是直接扔下去的。

　　殊罗嘴角抽了抽，不知费了多大力气才忍住把他直接从床上踹下去的冲动，咬牙切齿道：“冥、主、大、人！”

　　桑华嘟囔一声，翻身继续睡。

　　“滚下来！”

　　这一声几乎是吼出来的，桑华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跃起，眼神放空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恢复清明。

　　“怎，怎么了？”

　　殊罗扶额，来个人告诉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确定传说中那个阴狠果断不近人情的堂堂冥界之主桑华真的是他眼前这个睡得迷迷糊糊衣衫不整头发散了满肩最重要的是跟他抢床睡的男人？？？

　　可笑的是自己昨天竟然真的以为这男人是个什么正经家伙。

　　这形象幻灭的速度快的出乎他意料。

　　要不是那一头标志性的银发如假包换，殊罗差点都要以为这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冒充来的冥主大人。

　　好在桑华很快捡回了自己的威严，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什么丢人的模样，他心中一声哀嚎，无力地冲殊罗摆摆手：

　　“你…你先出去。”

　　殊罗挑眉，没多说什么，只是临走时看他的眼神分明透着鄙夷。

　　得，桑华头疼，昨天见到殊罗之后他怎么盘算的来着？

　　这人刚见到自己时的神情明显十分错愕，可这错愕也只是短暂的一瞬，紧接着眼中就弥漫开一种他看不懂的情绪，眼神愈发空洞，像是透过他看向了某个遥远的时空。

　　桑华还没来得及弄清楚这种情绪是什么，便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

　　殊罗不怕他。

　　顶头上司突然到访，并且这位上司的身份还是堂堂冥府之主，按一般人来讲，震惊之余，还应该感到恐惧才对。

　　毕竟冥府之主的传言在三界里一向不怎么美好。

　　可桑华并没有从殊罗的神情中捕捉到任何名为“恐惧”的蛛丝马迹。

　　即便在自己不怎么友好地出声问话之后，殊罗的态度显然还是十分淡漠，就好像对方根本不屑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一样。

　　桑华很清楚，对方不怕他，便意味着不会真心臣服于他。

　　这种认知令桑华万分不爽，所以他才暗地里施压让殊罗跪他，好挫挫这家伙的锐气，可跪是跪了，场面话也说了，殊罗还是一副天塌下来都事不关己的高傲样子。

　　桑华难免有些咽不下这口气，敢这么对他的人殊罗还是头一个。

　　更可气的是，对着殊罗那张好看的有点过分的脸，他半分火气都撒不出来。

　　身为男子，偏生着一双狭长勾人的桃花眼，水光潋滟，眼角眉梢都透着惑人风情，鼻似琼玉，薄唇染着妖魅的红，衬得本就比常人略白的肤色更加白皙如雪。

　　眼角一颗红痣生得恰到好处，端的是娇艳欲滴，恰似雪白天地里一株盛放的红梅。

　　真是个妖孽。

　　桑华暗戳戳下了定论。

　　想到这儿他又开始懊恼，自己原本是想日后慢慢降住这目中无人的小妖孽的，可怎么就脑子一热爬到人家床上睡着了？

　　这下不仅身为冥主该有的高冷形象没树立起来，还实打实地被人鄙视了一把。

　　罢了罢了，这也省的他费力维持不属于自己的形象了。

　　自己一睡觉就犯迷糊，这一点他是清楚的，他的身体也不需要靠睡眠来维持精力，所以如果不是在特别疲惫的情况下，他是很少会乖乖躺在床上睡觉的。

　　可这一到人界，进了殊罗的屋子，他却难得地想要好好睡上一觉了。

　　这么想来实在是有些古怪，但一时也想不出具体缘由，桑华只能把它暂时归结为初到人界水土不服。

　　旁人水土不服是睡不着觉，他反倒睡得更香了。

　　没心思纠结这些了，桑华三两下整理好仪容，走出屋子的时候，殊罗正坐在院墙上懒洋洋地晃着腿。

　　不同于昨夜风雨交加时的凄冷，在风平浪静之后，透着古老气息的院落沐浴着柔暖的晨晖，落叶似乎都有了生气。

　　察觉到他的存在，殊罗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抬头望天。

　　真是可气啊可气。

　　桑华嘴角抽了抽，问道：

　　“你怎么还在这里？”一副要在这院墙上坐一天的样子。

　　殊罗都没正眼看他，理所当然道：

　　“这是我家，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

　　“……”说的也是。

　　桑华也觉得刚才的问题有些犯蠢，但殊罗昂着下巴讲话的样子实在令人不爽，他也理所当然不跟他客气：

　　“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个鬼差吧？身为鬼差难道不应该抓紧时间去完成自己的任务？”

　　殊罗道：“关于这一点，冥主大人难道事先没了解过？我只在夜间执行任务，其余时间由我自由支配，冥主大人管的是不是有些宽了？”

　　说完，还不待桑华开口，他又轻嗤一声，嘲道：“是了，冥主大人日理万机，自然没有闲心去管我们这些小人物的事。”

　　这人说话真是句句都带着刺，桑华心头不由得窜起一簇小火苗，还未等他发作，殊罗一句话又浇息了这团火。

　　“如此看来，大人还不知道我在这人间数百年来的工作是什么吧？”

　　桑华来了兴致，这一点他倒是真的还没了解过。

　　“说来听听？”

　　殊罗手臂微一用力，轻飘飘地从院墙上跃下，走到院门口，对身后的桑华悠悠道：

　　“跟我来。”

　　桑华本以为是要去什么奇怪的地方，却没想殊罗竟是带着他走到了大街上。

　　清晨的街道并不算十分热闹，街边的铺子刚刚开张，占好摊位的小贩忙着摆弄自家赖以谋生的物件，偶尔有神色匆忙的行人路过，一派宁静祥和的氛围。

　　殊罗兴致勃勃地转了一圈，一路上凡是看得上眼的通通往桑华怀里塞，最要命的是全都让桑华付了钱，眼见着桑华的俊脸越来越黑，他才慢悠悠地补了一句：

　　“从我俸禄里扣。”

　　反正这些年他被扣的俸禄已经不计其数了。

　　桑华在意的倒不是这个，刚才不是说要让他了解一下他在人间的职务吗？现在却把他当个随从一样使唤了一路是个什么情况？

　　想到这，桑华定住步子，往街边一站，凶巴巴地盯着殊罗道：

　　“你要逛到什么时候？”

　　“啊咧…”殊罗转身从他怀里拈出一根包好的糖葫芦，撕开包装咬了一口，酸甜的滋味蔓上舌尖，他漫不经心地指了指不远处身形枯瘦的一位妇人道：

　　“看到那位妇人了吗？大人觉得她跟常人有什么不同？”

　　桑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妇人面容枯槁，眼窝深陷，面色苍白的毫无血色，许是被病魔折磨已久，周身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死气，想来命不久矣。

　　桑华收回目光，估摸着下了结论：

　　“这人病魔缠身，恐怕不出七日，便要命丧黄泉。”

　　殊罗轻飘飘地跃上一家茶楼的屋顶，盯着手中的糖葫芦淡淡道：

　　“是啊，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世人都逃不过这一定数，可知道自己逃不过的同时，又总会生出许多不甘。这妇人前不久刚刚丧偶，家中有位年幼的孩子需要人照料，身边又没什么亲人，说的上是孤苦无依，可偏偏又得了治不起的病，可是她不甘心就这么死去，更不忍心抛下她的孩子，她若是死了，那孩子十有八九也活不成。”

　　殊罗顿了顿，咬了口手中的糖葫芦，好像没那么甜了，余下的只有酸涩。

　　“所以她一直苦苦支撑，即便那病痛已经把她折磨生不如死。可生死簿上早已定下的死期，又怎是她区区一个凡人能对抗得了的呢？”

　　桑华一直静静听着，他抬头看了眼殊罗的表情，即便说着这样的事，他还是一脸淡然。是了，别说殊罗，就连他自己也没什么感触。身为冥主，他见过太多世间的悲欢离合，每天听着来来去去无数亡魂的哀鸣，渐渐地，也就麻木了。他觉得，世间再悲恸动人的事，也无法令他的心泛起哪怕一丝丝波澜了。

　　所以呢？殊罗想告诉他的到底是什么？总不会是闲着无聊给他讲个故事？

　　殊罗看向他，解答了他的疑惑：

　　“冥主大人说的不错，七日之后，她便会命丧黄泉，而她对那个孩子的爱，还有对这个世间的留恋，就会形成执念。一但有了执念，亡魂便会生出逆反之心——逆的是轮回之道，反的是冥界之则，他们会想方设法逃过鬼差的追捕，在人间长久地徘徊不去，这样一来，也就乱了两界应有的秩序。”

　　桑华大致明白了殊罗的意思，有些不确定道：

　　“所以你要做的，就是把这些逃窜的亡魂抓回冥界？”

　　殊罗盯着他，桃花眼中泛起丝丝笑意，愈发妖娆惑人：

　　“错了。抓捕亡魂是黑白无常的任务，我可不想抢了人家的饭碗。大人别急，听我把话说完了。”

　　“人的死因有很多种，所产生的执念便会有所不同。举个例子，譬如你今天从这条街上经过的时候，迎面恰好奔来了一个歹徒，他抢了你的钱袋，顺便捅了你一刀，而这一刀又恰好伤到了你的要害，你当街惨死，那么你临死之前对这个歹徒升起的恨意，便会形成一股执念，这个执念的名字，叫做报复。又譬如，你在这个世上有一个很爱很爱的人，可你年纪轻轻就患上了不治之症，无法陪着他走完完整的一生，于是你便想，死后化为孤魂野鬼也要留在他身边，这也是执念的一种。而这个执念的名字叫……叫什么呢？”

　　“守护。”桑华道：“不过你能不能不要连举个例子都这么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