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书翁

3、第 3 章

　　第二天早上，陆冥昏昏欲睡，昨天兴奋了一晚上没睡，可是这种“久别重逢”又不能跟别人提。连父亲都觉得是他在说胡话，别人更会觉得那是天方夜谭吧。前排的女生忽然递过来一只胡萝卜。
　　没错，胡萝卜。
　　他诧异地问：“这是要干吗？”
　　陶乐有些不好意思，压低声音说：“听说夜盲症患者是因为缺乏维生素A，多吃胡萝卜，应该可以好一些吧。”他顿时乐了，但还是礼貌地说了声谢谢，顺便问她：“昨天回去的时候顺利吗？”
　　她说：“嗯，挺顺利的。”可能是因为太想有个倾诉对象，他忍不住就脱口而出：“我昨天在门口，看到一个绿色的人影……”
　　陶乐的脸色一下变了，陆冥以为她肯定觉得自己在胡说八道，支支吾吾地说：“你不要觉得我有毛病啊，我其实……”
　　看着女生大惊失色的样子，他觉得百口莫辩，却还是想要问一个问题：“你不相信世界上会有发光的人吗？”
　　陶乐已稳定了情绪，戴上平静的面具，模糊地答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而陆冥却像是找到了知音，这些年来，他也偶尔跟旁人提及过自己幼年时代的遭遇，可对方的反应永远是几种：“真的吗？哎呀，陆冥你太爱说笑了。”“都几岁的人了，还做童话梦啊！”“扯吧你，怎么可能有，那基本上不是魔鬼就是怪兽了。”
　　为了表示感谢，他举起她送的那个胡萝卜，清脆地一咬：“谢谢你！”
　　这天晚上便是文艺演出，大家兴致都很高昂，唯独陶乐一人，闷闷不乐。她没有参加集体演出是过错，更大的过错，却是连演出都不能去看。试想一下，偌大的演出厅，灯光熄灭，只有她一人像根荧光棒一样站在那里，还有谁会看表演呢？想必第二天就会上校园头条吧，从此，她就再也不用上学了。
　　六岁那一夜，她突然之间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把自己和妈妈都吓坏了。
　　她在雷雨夜冲出去，满大街的人都惊呼：“那是什么东西？”她就像个怪物一样，哭着逃跑，直到无人之处。
　　唯独有一个人看到她不害怕。那好像是一个迷路的男孩子，一路寻她的光芒而来，看到她时，眼里竟然有艳羡。她还记得他说，多好啊，自己会发光，就再也不用害怕黑暗了。
　　可她反而是越来越怕黑夜了。天一黑，就把窗帘全部拉上，拒绝出门。夜里睡觉也不敢关灯，生怕醒来吓着自己。但她还是盼望着哪天醒来，这一切不过是个梦，凭空而来，凭空而去，可偏偏十年来，她一直是这副样子。
　　班长对她的“预备再度缺席”似乎早有所料，讽刺她说：“也对啊，你不必来，你不是我们班的一分子嘛。”
　　全班起哄，她脸上发烫，不知该如何是好。
　　回到家中，思来想去，还是得去一趟。于是将自己武装好，戴上面具，确保不让一点光源泄露，才敢出门。

　　陆冥一个人坐在班级座位上，此刻班里的同学已经去后台演出了。她迟疑地走过去，把他吓了一跳。
　　“这副面具. ”他诧异地问她，“你是上次……”大热天穿着羽绒服的奇怪的人。
　　“嗯，就是我。”她大方承认。
　　“干吗把自己弄成这样啊？”他已无心舞台上的盛况，打量着身边的陶乐。
　　“我夜里怕受寒。”
　　少年笑起来：“那也不必戴个面具啊。”
　　“戴面具也挺好的呀，比较有气氛，不是吗？”她强词夺理。“那倒也是啊。这面具很好看，能借我戴一下吗？”陆冥伸出手要去摘她的面具，陶乐紧张地一把推开他。
　　“不要碰我！”这一声招来了旁边人恶意的眼神。她压低声音：“好好看表演吧。”
　　他们班的演出很精彩，最后获得了低年级组的头奖。班长神采飞扬地上去领了奖牌，陶乐和陆冥把手都拍疼了。
　　离开的时候，他硬要拽着她去给班里同学贺喜，毕竟是班级荣誉嘛。陶乐来不及婉拒，被他拽出了人群，班上的同学正站在外头集合，看到陆冥拽着一个面具女生，都惊讶得张大了嘴。
　　“什么情况啊？她是谁啊？”
　　“是陶乐啦！ ”陆冥解释道，“她说戴面具看演出比较有气氛。下次我们搞个化装舞会吧！”
　　“这天气有那么冷吗？裹得那么严实，还戴个橡胶手套。真是奇葩。”班长本来就看她不顺眼，抓住时机吐槽道。
　　陆冥觉察到她的恶意，替她争辩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喜好，干吗管人家穿什么呢”而身边的陶乐，却已再度落荒而逃。
　　陆冥追出去，只见她拐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小巷子，他的太阳穴跳动了一下，担心地想，一个女孩子走那样黑的路得有多害怕啊，于是迅速地跟过去。
　　黑漆漆的小巷子里没有路灯，他的视线立马就模糊了，渐渐的，他什么都看不清了。只能轻声地叫她的名字。
　　“陶乐，你在吗？你小心点啊，这里太黑了。我都看不清，你也看不清吧？你别撞着什么了。尤其是柱子，撞到特别疼，我上次脑袋上起了一个大包，啊！”一声吃痛的□□，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的脑袋挨了大理石柱子狠狠的一击，整个人眼冒金星。
　　也算是能在黑暗里看到点什么了呢。陆冥蹲在地上，捂着额头上的一个包，疼得龇牙咧嘴，已走到小巷子的深处，本来以正常人的眼力还能摸索前进，可对他来说，就是一片黑暗。被这么一撞，更是连方向都不知道了。
　　才一抬头，陆冥就开始左右摸索，不能再撞到柱子了。可他却没留意脚底下，被什么东西猛地一绊，整个人就扑了出去。
　　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咔嚓一声动了起来，要不是年轻，估计得骨折了。
　　“你还好吧？”一直躲在暗处看他寻找自己的陶乐，终于忍不住出声了，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扶他起来。
　　“我没事……你能看见吗？”
　　“嗯。”她老老实实地回答，看到他膝盖已经破了一大块，皮肉被擦伤，想来一定痛得厉害吧。
　　“那太好了。”可他却像是顾不上疼痛，开心地说，“你能看见就太好了。夜盲症真的很麻烦呢。你看我，我都不能保护你。”
　　鼻子忽然酸酸的，因为自身的原因，她拒绝交朋友，孤岛一样地生活，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不能保护你。
　　真好。
　　“那我保护你吧。”她轻轻地说。陆冥没站稳，一下子又差点摔倒，她试图去扶他，少年的手不小心打掉了她的面具，女生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
　　绿光在那一刻划破黑暗，发着光的陶乐满脸的恐惧，不敢看少年的脸。他会不会像以往的那些人一样，大喊着怪物然后逃跑？
　　虽然会有些伤心，但毕竟是习惯了。只是，他会告诉所有人吧？我还怎么在这个地方待下去呢？我已经不想再搬家了……一瞬间，她想了很多，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而令她意外的是，少年在视线慢慢清晰了之后，欣喜地指着她说：“原来是你啊。”
　　不然他以为是谁？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茬了。坐在大商城暖气十足、光线简直比太阳还要剧烈的灯下，陆冥还是无法平静自己的心情。
　　“你知道吗？这么多年过去，有时候我连自己都会怀疑自己。因为时间久远，我怕那真的是一场幻觉，直到再次见到你。那天，你是为了躲过我所以才迟迟不走的吧？”得知他就是六岁那年遇到的男孩，她也感到很意外，惊喜里却有些悲伤。
　　那一天，对于她来说是个噩梦。
　　“你会为我保密吗？”她侧头对他说，眼神里有恳求。男生被她悲伤的眼神震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
　　“嗯。还有，你走小巷子的时候，害怕吗？”
　　“害怕啊。天黑的时候怕有人走出来，他们看到我害怕，我更害怕。”
　　“那以后我陪你走好了。要是不小心看到路人了，就骗他们说我们参加了荧光舞会，身上这些是荧光粉啊。那样，我们都不用害怕了。”
　　她笑了起来，也对哦，这个说辞，她怎么没想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