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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3、铜铁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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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软,滑溜,像厚实的苔藓一样带着陌生又潮润的清气。
式凉为了辨别品质试吃药材,嘴里很苦,接触到他的唾液便感觉是微甜的。
而他苦得脸颊肌肉都紧绷了还不退却。
管它什么味道,式凉不想细品,扶着桌子,单脚抵着他的凳腿,将他连人带椅推远。
淮贤垂下眼睫,食指按着自己下唇,仿佛正经思考感受了一一番。
“我感觉好多了。”
他前倾身体,抓住式凉因相互作用力偏移了一些的座位,拄着那打磨光滑的木头边缘,也压住了式凉的衣服。
他虚虚地俯伏在式凉大腿上,重心全靠这条手臂支撑,式凉清楚自己撤身,把衣角从他手下抽走,他肯定会摔倒。
式凉不敢动,只听他说:“终于有疗效高超的方法了,你却不医治我了吗……大夫?”
他说话时并不抬头,还偏要用那种刻意为之的委屈语气。
“有效又如何,你不回甫阴了?等复发再来,到底——”
“问题只在我吗?”
淮贤从他腿上仰起脸,那瞬间真让式凉联想到毒蛇竖起前身,蝎子高抬尾针。
“你能接受么。”
式凉一时无话。
他笑,站了起来,双手捧起式凉的脸,弯下腰。
“治好我吧。”
式凉想到自己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
那是一个……下过雨的晚春的清晨。
他想逃离,根本不想跟淮贤待在那。
他看见淮贤舌头在嘴里动来动去。没过多久他就要换牙了。
有那样的开始,这种发展真不应该。
不知道是不是接受不了,还是让淮贤为他放弃追逐了半辈子的东西,这个责任他不想承担,所以七年前式凉没有把淮贤提的结契当成一个信号。
位高权重的锦绣前程是淮贤执着已久难以撒手的,尽管那种斗争让他心力交瘁,那种生活压迫他毁坏他,他也想放手,却怎么都放不了手,他需要式凉给他一个理由,往天平的另一端加码。
无论恢复饮食期间,还是契礼前一天、当天,淮贤都在等。
等式凉阻止他,破坏契礼、违抗旨意,或者给他底气让他去违抗旨意。
他期待式凉做那个让他偏离计划的人。
结果到最后,式凉连一句劝阻都没有……这是应当的,式凉向来都尊重他的想法,敬重人伦和良心,让人无可挑剔。
淮贤不值得让式凉不顾一切打破底线,那么他也不值得淮贤主动放弃已经拥有的东西,很简单的结论,时至今日淮贤居然还没法简单地接受。
再不接受,淮贤也不想为屈屈感情妥协。
到了该走的日子,淮贤就准备上路了。
启程前日的疗程结束,淮贤问式凉愿不愿意随他去甫阴定居。
式凉摇头,不再开口。
“看来你彻底做出决断了。”
式凉似乎默认了。
淮贤可能有点失落,可能是很多失落,不过还是暗自感谢他。
感谢他让自己死心。
虽然淮贤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所谓的心。
姜府位置靠近主街,一早式凉去给淮贤送行,一众小贩已经在支起摊子了,脚妇赶着车马来来去去。
聋了一只耳朵后,人的吆喝和牲口的响鼻,多么近在迟迟,在他耳里都和屋外的风雨声一样模糊。
太阳将灰团照得纤毫毕现,更显得这般尘世格外安静。
“请您放心,这病不会复发了。”
淮贤的车架已经整装好,只待出发了。
“即使复发,除了我谁也不会知道。”
他抱了抱式凉,拘谨而守礼。
“我一定在健康的时候再来看您。”
“你……要不要留下?”
他的脸色比来时好了一些。
“离开我太久你还会生病的。”
“感谢您如此为我考虑。”淮贤干脆地回说,“您的医术固然精湛,您本人却不是治疗百病的灵药。您不是我生病的原因,我的病亦非唯您可治。”
言罢他登上马车,车妇为他撩起帘子。
倏而掀起一阵风沙,淮贤闭起眼睛,摸进马车里,帘子放下时,恍惚听见一声“等一下”。
等了片刻,马车还不动,他催促车妇。
“冢宰大人,走不了啊,要不您出来看一眼。”
淮贤甩开帘子,旁边的位置已经没有式凉了,前面除了马屁股他什么都没看到。
车妇使劲朝前努嘴,淮贤下车,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式凉竟然张着手脚躺在马前。
四周许多人在好奇的张望,还有悄悄走过来想看明白热闹的。
淮贤某一刻甚至怀疑自己做梦没醒,不然怎么会有这么荒诞的画面上演。
“困了回去睡。”
“很明显我躺在大街上不是困了。”
“那这是……”
“撒矫。”
那天淮贤问式凉接不接受,式凉就明白了,也想了很久。
系统说淮贤对自己的恶感很高,式凉一直是相信的。
他恨他优柔寡断、装糊涂、不作为,恨他永远尊重,永远正确。
他可能不需要式凉对他个人意志那么多的尊重,只要他一门心思把他据为己有。
哪怕失去高位与式凉粗茶淡饭后他心生不满,式凉也能承担他的怨恨。
“我不想去甫阴,不想在熙郡,也不想你去,我要你陪我去山里隐居,共度余生。”
式凉躺在地上,呼吸间满是灰土,身侧马蹄踢踏,马尾摇晃。
“你不同意我就不起来。”
一直以来,式凉都是高洁、庄重、孤傲的……淮贤看他这样简直跟自己躺在地上撒泼一样难受别扭:“你先起来,你不该——”
“做了就没有不该。”
能让式凉这样的,除了他没别人了。
“你可以去马车上考虑半个时辰。”
式凉不介意再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这么等半个时辰。
甚至他忽然发觉彻底丢掉脸皮也挺开心的,生命都开阔起来了。
淮贤确实想找个地方钻进去,躲起来整理思绪。
他往车厢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
式凉的确还在那。
“哪里的山?”
式凉豁出老脸换来了回报。
淮贤叫车妇先把车赶到府衙。
他和式凉慢慢走回去,换下沾了一身灰的衣服,再收拾行李搬上去。
留下辞官的消息,至于手续,谁愿意办谁办,反正他们走了。
“我最开始的,用了最久的名字叫式凉。”
自从世界不再给他沿用“式凉”,他也在渐渐遗忘那个名字。
告诉这个世界的人那个名字,就是带给他这个世界以外的东西,可能他也会给式凉带来超出这个世界的东西。
说不定淮贤还将替他找回这两个字的意义以及同他之间的联系,这竟多个世界以来最让式凉感到危险的事。
危险也罢,注定失去也罢,他做出决断了。
“式凉……”
这个时代的文字尚且没有与之相同的,只有意思与之相近的。
淮贤掌握了读音,却不知它们的形状。
刚走出来,以为会阔别一阵子的地方,他正在跟式凉走回去。
马上还要到某座不熟悉的山上,过最为简朴的生活。
知道了真名,之后的时间,和这个人的关系势必会更进一步,那究竟会是怎样的?他感到一阵不安。
前方路面好似隐藏着捕兽夹,即使迈过去也会掉入一片虚空,他走不下去了。
“我可能……”他试图把手从式凉手里抽出来,“做不到。”
式凉松开他的手,握住他的肩膀,看到他脸色很差,不觉得他是反悔了,如常耐心和悦地问:“做不到什么?”
淮贤望着他关切的眼睛,沉默不语。
式凉把他抱进怀里,他温暖而硌人的身体,和他为式凉量体裁衣那晚一样微微战栗着。
“我不会、不懂,要怎么和你……我做不了一个好的……”
“说得好像你之前做得很好一样。”
这话听起来不是退缩的推辞,而更像他对他们一起的生活怀有某种理想的预期,对未知未来的惶恐,是真正决定要做一件事之前才有的畏缩。
“你不会我教你,你不好我不嫌。”
淮贤拧起眉头盯着他。
系统:“宿主,恶感加一喽。”式凉秒回:“请你关机。”
“反过来也一样。你也要教我,不要嫌弃我。”
式凉决心不再去想这个世界以外的事。
“光是我们在一起,就能抵消未来的一切苦痛烦扰,我是这么想的,你呢?”
淮贤从身上扒下式凉的手臂,一径埋头继续走,往府衙的方向。
“宿主,恶感又加一。”
“退订。”
式凉在后面望着淮贤躲什么瘟神一样快步疾走的背影,颇感哭笑不得。
他揣起手,站在原地,倒看他什么时候回头。
淮贤硬是自己走了回去,左右等不见他人影,方原路找过去。
离有十步,淮贤站住,看式凉脸上几乎要溢出来的笑意,气得不行。
“你不等我。难道我们回的不是一个家吗?”
式凉索要式的递出一只手。
“不牵手不走。”
“……”
“不管你是谁,”系统大喝,“把我正经的宿主还我!”
式凉没理它。
没办法,式凉喜欢看淮贤在自己干这种事的时候的反应,很好玩。
淮贤一步步走过去,把手放到式凉手上。
“我要你记得你说过的话,”淮贤张开嘴,“这是你求来的,从今往后你无处藏身了。”他眼睛睁到睫毛触及眉骨,漆黑洞穴般,一瞬不瞬,“无论什么把你带离,我都不会放过你。无论你在哪,我都会找到你。”
式凉笃定地攥紧他半抬的手。
“你可说话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