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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沉浮(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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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小姐,话可不是这么说,有损名声的不是你,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太医都说了要保持安静通风,不出两个时辰便会退热,倒是你带着这一大群人来,一来就哭哭啼啼的,还让不让我们小姐养病了!!”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又响起:“竟然敢以下犯上,夫人,这个不管主子死活的贱婢就交给我们处理吧!!”
“你们放开我,放开!!二夫人,这是我们东院的事,何时轮到你们西院越俎代庖了!!”
“大哥大嫂随驾出巡,老夫人年事已高力不从心,而连理还在带发修行,这东院的中馈便暂由西院打理!!这可是老夫人亲口发的话!!!”
“二夫人,含笑她是一时冲动,你莫要跟她计较,求你放过她一次!!”
“这气焰盖主的丫头曲府可供不起,你还在等什么,夫人都让你去请太医了,还是说要我们连你一起拿下?”
“二夫人……”
“你们放开我,啊茉,你不能去!!”
……
听着这一言一语,曲连环一时没缓过来,脑子嗡的一声便陷入了空白,待反应过来,她猛然惊醒,看着面前出现的面孔更是诧异,只是下意识的把手握紧,汲取着那一丝让人依赖的暖意…
“连环,你终于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拖着沉重的身子坐起,曲连环环望四周,白纱帐玉珠帘,妆匣绕青烟,紫檀镂花开,素窗柩绣台娟,书香卷卷…这一切都很熟悉,也很遥远。
这是怎么回事?带着这样的疑惑,曲连环的目光从在场的人身上一一渡过,最后停在了门前,含笑还被两个体型庞大的老姑反押着双手,啊茉跪在地上双眸中还带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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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梦吗?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曲连环身上,不明所以,不明觉厉,在未知面前,她习惯了蛰伏,伺机而动。
她试着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涸,只发出了两声沙哑的呜鸣,床榻前坐着的人见她这般,不由把她的手握的更紧,那张好看精巧的小脸一片煞白,一双明眸闪烁着担忧——“连环,你怎么了,可是有不舒服的地方?”
几乎不经思考,曲连环便记起了这人,生前最要好的朋友,礼部尚书黎家的庶出大小姐——黎梨。
望着她,曲连环觉得这一切更像一场梦,可这实打实的头痛欲裂告诉她,这并非是梦这般简单,忘川之中八百年,她从未做过梦。
最后还是啊茉看出了曲连环心中所需,她连忙起身,擦去了眼泪,给她倒了一杯还是温热的清茶。
茶未饮完,便又闻一声起:“连环,可要请太医?”
闻声抬眼,入眸的是一位身着杏色华衣的中年妇人,金钗玉环,细眉凤目,体态有些丰腴,但风韵犹存,看着依旧娇媚。
半晌,曲连环才记起她是何人——赵娴,是为曲府二老爷曲柏之妻,曲府西院的女主子,自己的婶婶。
曲连环目光沉了沉,思忖道:“婶婶有心了,连环并无大碍,只是腹中饥饿,含笑,到膳房吩咐一声,我想吃莲子粥…”
含笑得了话,脸上一时得意,也不知道哪来的气力,猛地挣脱了那两名老姑,抬手利落的给了那两个老姑一巴掌,趁着那老姑还没反应过来,便头也不回便溜了——“小姐,奴婢这就去!!”
“连环,这含笑太没规矩了…”
曲连环见赵娴还要说些什么,不由直言打断:“婶婶,我累了…”
话没说穿,赵娴也不是傻子,闻言后脸色有些干青,却依旧强颜欢笑的道:“这都怪婶婶疏忽了才让你落了水,你一定吓坏了吧?你放心,婶婶已经让人把白莲亭的栏子都换新了,好在老天保佑,不然我可怎么对得起你娘亲…”
落水?白莲亭?曲连环不由紧锁了眉头,对于赵娴所说事她没有丝毫印象,绞尽脑汁也想不起一星半点,而眼前还有黎梨在,她只能先将赵娴打发:“婶婶,我真的累了。”
赵娴的脸似乎又黑了几分,黎梨暗暗扯了扯曲连环的袖角,可她却当作没事一样,赵娴见她油盐不进,便也不作留,挥袖便走,走时还阴阳怪气的嘀咕了一句:“多大人了还这般没大没小,怪不得不招人待见,这一泡怎么就没把脑子泡大呢!”
曲连环不过一笑而过,权当没听见。
回过头,黎梨却是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连环,她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曲连环目不转睛地看她,感觉这一切还是梦一场,可就算是梦,她也感谢老天爷,只求这梦可以长一些,让她完成心中所想。
面前之人,何曾熟悉,透过黎梨澄澈的双眸,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的模样,她的手是那样的温暖…
似乎被曲连环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黎梨目光闪躲开来,撇了撇嘴:“你别这样看我,我知道你不会听,可我还是要说的…”
曲连环是敞开嘴角,缓缓一笑,扑入了她怀中,那里温暖更盛,着实让人眷恋,她擒住黎梨的柳腰,暖意透过那鹅黄的锦纹秋衣传到她的手上,感觉很真实。
“小梨,我很开心。”
“嗯?”
“有你这个好朋友,我真的很开心…”
“傻瓜,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在心里我早就把你当作我的亲妹妹…”
曲连环仰起脸,朝她笑:“小梨,你放心,你待我的好,我会记在心里,永远都不会忘的…”
黎梨趁机在她脸上掐了一把,亦是笑道:“头一回见你嘴这么甜,你莫不是真被那水泡坏了…连环,我不需要你还什么,我只希望你好好的,知道了吗…”
曲连环笑而不语,不过是微微点头,然后依旧赖在她怀中不肯起来,直到含笑带着吃食回来,黎梨才带着她的丫鬟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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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安静,啊茉与含笑正在布菜,不过也就一碗莲子粥,两碟小菜,曲连环披衣下了床,行至窗边,外头迭连的翠竹郁郁,暖阳逐渐驱走了云层,于窗柩上绽放一束明亮,她伸手,阳光便落于指尖。
这一点也不像梦。
“小姐,你怎不穿鞋就下了榻!!”啊茉一声惊呼,连忙取来了绣鞋给她穿上,拥着她入座。
曲连环看着面前的吃食没有一点胃口,抬头看向候在桌旁的两人,带着些许惶惑,她抬手去试探那种只属于人的体温。
含笑与啊茉的手不似黎梨,只有丁点暖意,却更为真实,泪花点点溢出,曲连环轻声问道:“含笑,啊茉,这是何处,今夕何年?”
啊茉抬头看她,眼中亦有万分诧异,连忙抽手在她额前一探,怕不是以为她真被水泡坏了,小心翼翼看了含笑一眼,两人又同时看向了曲连环。
半晌,含笑半忧半疑的开口:“小姐,可是身子有不适?要不奴婢还是去请个大夫吧…”
曲连环摇头,又道了一遍:“回答我。”
含笑不由皱紧了眉头,她左脸上的巴掌印未退,像是被烫红的一样,她道:“小姐你忘了吗?今年是开阳三十八年…这里,这里是可是您的闺房啊…”
“开阳?怎么会是开阳…”曲连环喃喃,心中一紧,随之问道:“今是几月?”
啊茉头一低,杏眸似有泪光,只闻她懊悔:“昨日刚过中元,是小姐你的生辰啊…都怪奴婢没有照顾好小姐,才让小姐落水…”
又是落水?
曲连环是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为何会落水…
脑子似乎一下子塞入了很多东西,她恍惚间记起来了依稀,她记得,自己生于中元之日,高宗开阳三十八年中元,那正值自己十六生辰…
这么可能会只有十六岁?自己现在应该在忘川受刑,别说十六,曲连环清楚的记得黑白无常勾她魂魄之时说的清楚:“曲家女连环,生南相开阳二十二年七月十五日午时正点,因恶事绝,于南讫宝华五年七月初三申时三刻阳寿耗尽,卒,享年四十有六,由罪孽深重,不予轮回,且押往阎王殿,再做审夺。”
难道这些才是梦?
可那空灵的声音还萦绕耳畔,忘川之中洗髓之痛还刻于心……曲连环木讷的看着自己的手,那不该是一个半老妇人该有的,而她的右掌心竟然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红点,不是痣,更像是红墨点落,用力抠搓,疼痛入心,痛的也太过真实,直到手心发红,那红点都未消去。
含笑与啊茉被她的举动吓到了,连忙抓住了她的手不允她再动,而含笑在看到那红点时也有些惊讶——“小姐,你这什么时候长了颗红痣…”
这份惊讶坐实了曲连环的想法,想来含笑与啊茉在她六岁时便跟着她,如今她若十六,那她们应跟了自己十年,衣食住行皆有她们照料,既然连他们都惊讶,那这小红点先前一定没有…
红点?对了,是那时,曲连环猛然想起,阎王下令逐她去忘川时,那话痨的判官曾用血墨在她名上做了标志,自那后自己的手掌骨上也生了一点血红…
如若这十六之年不是梦,忘川洗髓也不是梦,那也就只剩一个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