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爱你的那十年―不归》司番

1、第 1 章

　　“放学了，我们一起回家吧……”

　　贺知书看着自己的身体安静的躺在艾子瑜的怀中，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他知道，他已经死了。

　　窗外的茉莉花开的正浓，客厅里摆放的二十株茉莉盆栽传来阵阵的香气，艾子瑜紧紧抱着贺知书一动不动，脸上一片木然。贺知书伸出手，想去抚摸他的脸庞，告诉他不要伤心，然而他的手一次又一次穿过艾子瑜的身体，只能无奈的放下了。

　　眼前的这个人，用全部的爱意，陪伴他度过了人生最后的时光，而自己除了一个虚无的许诺，什么都没有给过艾子瑜。

　　他沉迷在和蒋文旭那十年的美好里不肯脱身，贺知书爱蒋文旭爱到生命的前一刻，最后一刻，他终于不爱了。

　　贺知书从前不知道自己对艾子瑜是什么样的感情，现在抛开和蒋文旭的一切，他发现他的心里是有过他的，就像艾子瑜半梦半醒之际听到的那句微不可闻的“傻瓜”，就像落在艾子瑜嘴角的轻柔的吻，即使短暂而微弱，甚至不足以称之为爱，但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艾子瑜，我先走了，下辈子我再等你……”贺知书冲艾子瑜温柔的笑了笑。

　　艾子瑜抱着贺知书的尸体抱了一夜，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将贺知书带去火化，昨天早上还躺在自己怀里的人，今天早上就变成一捧灰，艾子瑜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但贺知书仍然能感知到他隐忍的悲伤，连着灵魂都陪着他一起痛。

　　艾子瑜最终带着贺知书来到了贝加尔湖，湖边有绵长和煦的风，天上有淡泊纯净的云。

　　他站在湖边，平静的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捧起一把骨灰扬入水中，夕阳照在他的脸上，映出一片苍凉。

　　贺知书站在艾子瑜身前，在他的唇上印下虚幻的一吻，唇瓣和鼻尖相触的地方露出橙色的霞光，贺知书望着眼前人宁静的脸庞，多年后，他终于在另一个人身上找到了岁月静好的感觉。

　　可惜，这岁月太短了。

　　他的鼻尖虚虚的抵着艾子瑜的鼻尖，眼底盛满柔情。

　　艾子瑜捂住胸口，感到心没由来的悸动。“知书，是你吗…一定是你，我知道你在这里…”他抬头望向远处，“你看到了吗，贝加尔湖好美啊……”

　　一个星期后他们回到了杭州的小茶园，贺知书看到了等候多时的蒋文旭。再看到蒋文旭时，他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那些融进骨血的爱与恨，与他的肉身一同化为灰烬，连一点痕迹都不剩。

　　艾子瑜转身走进了和贺知书生活过的房子，贺知书连忙跟上去。

　　穿过门的那一刻，他扭头看了一眼蒋文旭，蒋文旭跪倒在一地血污中，惨兮兮的样子很像从前的自己。

　　“知书……小书……”蒋文旭喃喃自语，在某一个瞬间，他以为贺知书就站在他的身前，可是抬起头时，什么也没看到。

　　艾子瑜关上门，隔绝了外面有蒋文旭的世界。他对蒋文旭的愤怒只是发泄更多，似乎只是彻底的将所有有关贺知书的东西全部隔绝。但当他重新走进那个房子，看见两个人的拖鞋，一对的牙具，卧室里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衣柜里他为贺知书置办的衣物…心终于疼起来，从连绵不断的细微疼痛一直到能逼人发疯的窒息一样的痛苦。

　　贺知书走后，这房子的一切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艾子瑜毫无预兆的痛哭失声，那一刻他不像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的悲伤像几岁的孩子一样纯粹而真实。

　　“傻瓜……忘了我吧……”贺知书想紧紧的抱住他，用那个晚上艾子瑜抱着他的力气和温度。

　　“我要去找爸爸妈妈了，你好好保重，我们下辈子见……”他笑着冲艾子瑜挥了挥手，已经没有多余的勇气去面对艾子瑜的痛苦和绝望。

　　贺知书来到了父母的墓碑前，没有人在那里等他，整个陵园都是空的，唯有自己一个孤苦无依的游魂。

　　他死后第一次感到恐惧，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他不怕等，他怕的是等不到。

　　贺知书忘了自己到底等了多久，春夏走远，秋风渐起，偌大的陵园始终只有他一个人寸步不离的守着。每天都有人来了又去，他们伫立在坟头，或痛哭，或沉默，或微笑。世人的悲喜，贺知书忽然有些看不懂，但执念却是感同身受。

　　想起蒋文旭的次数越来越少，记忆里的声音和脸庞从模糊到消逝，直到再也没有想起过，好像那个人在他的生命里，并没有什么特别。

　　在生与死的界限里，每个人都来去自如，生时爱得如痴如狂，踏上奈何桥的那一刻，便轻易的放手了。

　　贺知书在大年初一那天离开了，他想去活着的时候一直想去但没有机会去的地方看一看，了却一桩心愿，是不是就能早点见到爸爸妈妈？

　　他再也没有回过北京，自然不会知道，曾有一个叫蒋文旭的人，挥刀自残，丢魂弃魄，无数个黑夜里抱着他的衣服喃喃自语，足迹遍至大江南北，只为等他回家。

　　灵魂不受约束，可以飘到地球的任何角落，不过贺知书更喜欢像活着的人一样，乘上长途的绿皮火车，在淡季去冷门的景点。

　　三年，他去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遇见过很多人。站在伊瓜苏瀑布的那一刻，他第一次亲身感受到生命的渺小，是非爱恨，荣辱得失全都不值一提。他想，如果能够重来一回，他一定好好活下去。

　　坐在通往伊尔库茨克州的火车上，他突然想起了艾子瑜，他打算看过了贝加尔湖，就回北京看看他，如果他过的好，自己也能安心了。

　　宁静安逸的下午，他如往常一样穿梭在城市街头，艾子瑜披着一身阳光，猝不及防的闯进他的视线。

　　贺知书不可置信的盯着他，那个提着菜，牵着一条金毛的男人真的是艾子瑜，他不像来旅游的，更像是一直住在这里，做派打扮与当地人无异。

　　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是因为我吗？你结婚了吗？你有没有忘了我？

　　动物是有灵性的，二狗居然看到了他，兴冲冲的朝他扑来，艾子瑜被拽的险些摔倒，没好气的拍了两下它的脑袋，“你干吗，别给我捣乱知道吗？”

　　二狗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当中早把主人给忘了，不断的摇着尾巴撒娇，却发现根本碰不到贺知书，急得直嗷嗷直叫。

　　贺知书蹲下身摸摸它的头，“你还记得我啊……”二狗听到他的声音，吐着大舌头乖乖坐好。艾子瑜见它消停了，晃了晃手里的狗绳，“别闹了啊，咱们回家。”

　　二狗赖着不走，艾子瑜气急败坏去揪它耳朵，换来不耐烦的一口咬。贺知书实在看不下去这一人一狗的幼稚行为，他默默站到艾子瑜的旁边，二狗果然站起来目光追随着他，艾子瑜趁机赶紧把它牵走。

　　贺知书跟着他们来到了一栋二层小楼前，艾子瑜掏出钥匙推开门，迎面而来的热气暖的人心都烫了起来，他换完鞋走到厨房，熟练的处理起食材，贺知书看着他的背影发呆。

　　楼上传来软绵绵的猫叫声，是他养过的四只小猫，现在已经长成大猫了。

　　他突然很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