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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来访者 中 ...

  •   田维苒打了一个哈气,高举右手,左臂抱胸,一副革命烈士舍身炸碉堡的架势。只是这个伸懒腰的造型是不会说出——“为了胜利,向我开炮!”这样的豪言壮语的,如果可以我想他会躺下接着睡的。

      这位来访者在我的家里倒是自在,看得出田维苒是随遇而安、不挑剔环境的人。
      我想我不应该让他留宿的,虽然是前辈,虽然和老师的关系很亲近,但是于我何干呢?

      田维苒手里托着透明的烟缸,萎在餐桌边上看着窗外的细柳清影。
      “还是错过了,没有看到那些柳叶是怎样舒展筋骨的。”

      刚要向烟缸中弹烟灰,又停下了。那个烟缸并不是刷洗的干净,而是从来都没有用过。用过的烟缸,无论怎样清洗都会留下烟灰的印记。

      田维苒走进洗手间,我听见马桶抽水的声音而后是他不见香烟的出来。
      “我去买早餐,昨晚打扰了。”
      田维苒利落的穿鞋子,但是在犹豫要不要穿外套。

      “你知道哪里卖吗?”
      “小看我!我可是在大学的六年里走遍了这座城市,谁敢说我是外地人!”
      “沙砾路口的菜市场被取消了。”

      田维苒突然很低落,也不再犹豫要不要穿外套了。
      熟悉抵挡不过改变,尤其是这种悄然的变化。

      “我去,你看小说吧。有什么忌口的吗?”
      我到门口去穿鞋,田维苒一动不动。本就狭小的玄关我们塞得满满的。

      “我也是有一天突然发现那个市场被取消的,太熟悉了反而没有留意渐渐的改变。”
      我想安慰一下他,但是又不知道应该怎样措辞,也不知道他是否需要安慰。这座城市留给他的是一种怎样的记忆呢?

      “啊!哈哈!”
      田维苒看着我揶揄的笑着:“你不会是一晚上都没睡,看着柳树抽条吧?”

      田维苒凑的更近,笑的更加夸张:“啧啧……黑眼圈啊……”

      田维苒得意的脱下鞋,走到我的写字台前拿起了我翻译的手稿:“没有忌口的,买什么吃什么,好孩子绝不挑食!”

      我一直扭着脸,真是让人讨厌!重重的摔门而去。
      是啊,我一夜没睡,想要看着雨中的柳树吐叶。但是,没有看到新叶是怎样成长的就已经满眼的绿意融融,甚至都没有觉察到最后一丝雨在几时落下。

      可以看见秒针的震动,但是无法看见时针甚至分针的震动。迅猛之势在微弱的时间内完成,让我们措手不及。
      我有时也在想我是怎样长大的。背着书包,托着一个大大行李箱的我,是怎样变成现在的我的呢?没有看见我的手是怎样一点点长大的,那种感觉不到的生长在悄然的进行。

      叔叔他……也许会感觉到我手掌的变化。十岁时候的手和二十岁的手,是不一样的。因为这样的变化,我再也没有感受到叔叔手心的温暖。
      天气很热,回程的路上我走的并不急,因为不用担心早餐会凉掉。

      柳叶是浅绿色,浅的几乎是透明的。昨夜雨水的味道已经被灼热的太阳蒸发干净,海风中是温热的鲜甜。

      街上的女人穿上薄薄的衣衫,纤细的肢体骄傲的裸露着。一种轻松的感觉,这样轻松的感觉从昨夜开始直到现在都没有消失。虽然我和田维苒的话题是那样的沉重。

      “文轩宇!”
      从天而来的、不是呼唤而是咆哮、怒吼。
      “你想饿死我啊!看见漂亮的姑娘就不要前辈了吗?”

      我知道我不应该抬头看向自家的阳台的。虽然只有几个人,但还真的都是女孩子。抬头看不见天音出处,只好转而笑看着提着豆浆、大馒头、加快脚步的我了。

      “你看,”
      田维苒没有迎接我,举着我的手稿食指划着圈圈:“清冷、暗淡、陈旧、紧张、哑然……这些词汇都是悲伤的,不是温情的。”

      《博士的爱情方程式》,原作中也是这样的忧伤词汇居多。

      “所以我说,小川洋子的作品是现实主义的典范。只是故事的架构方式让人迷恋,信以为是梦想之中的世界。哈!你还是偷窥了作者的心。”

      田维苒转身整理被他翻乱的书稿。他的背很大,我的写字台被他严严的盖住了。

      我好不容易脱掉鞋子,害怕洒了手里的豆浆。
      “你喜欢的女人没抢回来吧?”
      我承认,我是故意的。虽然我不喜欢斗嘴,但是也讨厌强词夺理的人。

      田维苒倒是满不在乎,拿起馒头大嚼特嚼起来:“没抢……”
      “你,没有告诉她吗?”
      我很怀疑。

      “没有。”
      田维苒咕咚咕咚像喝啤酒一样喝着豆浆:“啊……说出来,到让她为难了。既然是她自己的选择,就会努力幸福的过日子,我不能搅局……你怎么不吃呀?”

      我看着桌子:“为难吗?为难啊……”
      不自觉的反复着“为难”这两个字。如果那天我没有对叔叔讲明,就不会让他为难了吧?我当时真的没有觉察到,我的行为会令叔叔“为难”。我只是不想有任何改变的生活,我可真是自私……

      如果我真的爱叔叔的话,珍惜他的话就不会让他为难。我忍受了所有的失去、离开,却没有宽容我所要珍惜的人。

      “你说了,对吧?”
      田维苒没有看我,继续消灭着食物:“表白之后被人拒绝是常有的事情,一个男人不用放在心上的!嗯……太多事情了,说出来真的就是错误。没听过那样一首诗吗……”

      我们都没有想到会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念诵同一首关于孤独的诗:

      每当你望着那些自己曾经深信不疑的人的背影时,
      或者踌躇于自己深爱的人那种漠不关心的态度时,
      你可以试着抛开那种忧郁而想想这句话——
      所有的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两次,三次,甚至更多次地在心里小声地重复这句话,
      其实每个人都是孤独的。

      他的声音是苍凉的,我的声音是低落的,和在一起的声音是无可奈何的悲楚。

      “我要回去了,送我吗?”
      田维苒叼着烟,因磨擦而跳跃出的火苗在银色的打火机上盈盈。单肩背包方方正正,饱满着收获。

      一时间想要流泪的我打起精神,迎接又一次的孤独。

      “再见。”
      我看着已经站在火车上的田维苒,这样的距离用不着挥手吧?

      “说再见早了点。”
      没有等我做出反应,已经被田维苒拽上了车。“喀嚓”一声,身后的车门在我扑进他怀中的时候关上了,不留任何余地,但我还是转动把手,希望可以打开车门。

      透过车窗,我与师母的眼神相对。师母匆忙的转身逃走,而我也应该是任命落入圈套的,但眼睛的余光看见了一个不应该看见的人。

      额头抵在车窗上,列车已经驶出了站台。

      “嗯嗯!”
      田维苒清清嗓子:“我想这样的邀请方式有些……有些勉强吧……到我的家乡住住,也好让我答谢你昨夜的打扰……看!”

      田维苒拉开背包:“带了几件你换洗的衣服……钱包……洗漱的东西重新买吧……师兄给你买!”

      “咣!”
      拳头砸在车窗上,我知道这样做也是无用,但那个身影和她惊喜却无望的眼神叫我肝肠寸断。

      “那个……这个……是我和师母穿通好的,只是想让你散散心……”
      田维苒看着我走进车厢漠然的坐下反而更加不安。

      “对不起……”
      田维苒小心的坐在我的对面,身子都不敢正对着我。是害怕我那一拳落在他的脸上吧。

      我没有生气,不为任何事情生气。只是没有想到会再遇见她,曾经深爱过我的女人。

      我看向窗外,田野间的麦苗刚刚发芽,我的心在减弱跳动。同一片蓝天之下,一窗之隔分就天堂与地狱。即使我走进田野也不回感受到天堂的温度,即使我的心跳停止也不会终止我的痛苦。

      当我面无表情的在他的父母的面前陈述我的身世时,我践踏的不只是我还有她的希望。

      “喂……宣宇?”
      田维苒试探着和我说话,我更希望他可以大声的召唤回我已经死去的灵魂。

      “想听我的故事吗?”
      我还在看着窗外的风景,但是映入我眼中的只有过去鬼魅般的回忆。

      “我……我听师母说过一些……”
      “一些不是全部。”
      当我转头看着田维苒的时候,他退缩了一下。我知道,我麻木的神色让他害怕了。

      我重复着,那一天对她父母说的同样的话:
      “我的父母在我十岁的时候离婚了。母亲去了英国,父亲在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定居。他们都已经再婚。父亲和母亲不是因为相爱而结婚,是因为我的存在才不得不选择结婚的。我不知道什么是父母之爱,从未感受过,从不奢求过。十岁之后,我和我的叔叔生活在一起,一起生活了十年。我唯一珍惜的人就是我的叔叔,我希望和他永远在一起永不分离。但他死了,死于一场车祸。因为我威胁他要自杀,他本已经离开我,担心我才开快车子来找我……”

      “宣宇……”
      田维苒想要打断我,可是我停不下来。

      “我本就是不应该存在的人,我的存在让太多的人受到伤害。我有病,是神经病。我保证不了有一天我还会选择自杀,我没有勇气承受别人给我的一切,因为我不相信。”

      “宣宇!”
      田维苒握紧我的手:“我知道的是全部,不用说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甩开田维苒的手,声音不高,因为我父母的冷漠让我不会发脾气。

      “我对我叔叔的感情不是亲情,是占有。我想永生永世和他在一起,永不分离。我还没有弄清这是否就是爱情的时候,他离开了,永远的离开了我,连他被埋在哪里都不知道……”

      天啊,我留下了泪水,在这样平淡的语句中我留下了泪水,这能否成为哭泣呢?

      “一次又一次的旅行,是在寻找他的坟墓?”
      田维苒低下头,避开我流泪的脸。他已经害怕了一个为寻找坟墓而活的人。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直到列车停在一个小站。

      “对不起……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田维苒把整个包递到我的面前,还是没有看着我。
      脸上的泪水早已经干却,我拎着包下了火车。
      灿烂的阳光让我晕眩,清新的空气让我窒息。我又无情的伤害了一个重视我的人吗?

      对不起,我没有能力再次接受任何人的关爱了。缺少家的人,如何面对自己的家人呢?这是我决绝她的原因,因为我害怕我的麻木和冷漠真正伤害到她。

      我想独自死去,在疯掉之前,在找到他之后。可是,我害怕我坚持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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