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 世 [秦始皇]》孙培风

1、第一章 “贵客”

　　东方露出鱼肚白，初晨微弱的光线透过窗子照射进了屋内。
　　下人们“哒哒”的脚步声将床上的女孩惊醒，她缓缓地抬起手，揉揉眼睛，可能是因为一夜好梦后又突然地睁眼，让她的眼睛不适应地眯了起来。
　　“奶娘，这是怎了？”女孩心里极其不愿起床，于是用微弱的声音问道。
　　“我的小姐，快起床，收拾好要早去大堂的。”下人中那个最年长的妇人回答道，语气明显失去了往日的沉稳，“中尉昨日早已说过，今日有贵客上门。”
　　女孩虽是不情愿，却还是一骨碌起床了。她坐在床沿，伸了一个小懒腰，将脚丫探到鞋里，随即站起。
　　妇人伸手扶住她，将她掺到床旁的衣柜边，女孩走路很轻，动作也很轻。平日穿衣虽慢条斯理，但今日的速度快了些。
　　“哒哒”
　　门外又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笃笃”两声敲门声响起。
　　妇人打开屋门，将外面的下人迎了进来，那人接过女孩的手，将女孩领出屋。
　　平日里女孩的房中一般只有一个奶娘两个婢女来服侍自己的日常生活，今日爹娘房中的婢女却亲自接她，不知来的这人是何方贵客。
　　那婢女领着她，只低着头走路，二人一路无言。
　　园中满目的绿意中点缀着的花骨朵开始有绽放的迹象，本是紧闭的花瓣开始裂开，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似乎也比昨日的要更欢快。平日总是喜欢在自己的小院和房里看书或休息，虽说小院内也早已生机盎然，见到这一幕女孩还是忍不住多看两眼。

　　婢女推开大堂的屋门，向主父主母福了福身子，便退下。女孩在门口看到一个不认识的高挑妇人和一个身量不足背脊却挺直的背影，有些瘦，但并不弱。
　　女孩怔了怔，这就是贵客？
　　“爹。”女孩走近，想看看那个男孩的样子，嘴上唤着爹，眼神却瞟向那个背影。
　　中尉搂住女孩的肩膀，面带微笑向男孩道：“公子，这便是我的女儿，简梁。”
　　男孩转过身子，打量着女孩，却不说话。
　　她也同样看着他。他面部线条行云流水而不失坚毅之感，她见了他终于知道书中写的美髯凤目，双眼如潭，鼻若悬胆是什么长相了，只不过他此时还是少年，等到像爹一般年纪的时候就会长出可以称之为“美髯”的胡须吧。
　　“家中只有这一个独女，便不随礼法去在名前冠上什么孟仲叔季了。简梁平日身子弱些，话也少，但熟络了以后便会待公子如家人。简梁前些日子刚足八岁，公子比简梁大了三岁，想来年龄差不多，也好相处。”简梁的目光又随父亲转向了男孩身边这位一直面带笑意，高挑美丽的妇人。
　　面前这位公子等中尉说完，才微微点头，说了声“嗯”。
　　简梁瞧着这位公子周身气质清冷疏离，与家里和睦又温馨的氛围实属不符。
　　夫人拍拍简梁的肩，半蹲着身子，也向简梁介绍道：“简梁，这是秦国公子赵政和赵夫人。”
　　简梁先是看了一眼娘，才再次转头看向赵政：“我叫荀简梁。”
　　“我叫赵政。”

　　“张妈，你先带公子和赵夫人去卧房安顿。”荀简梁和赵政对视了几秒后，荀父便命家中最老练的管事奴婢张氏带他们去安顿。
　　“是”
　　他们母子走后，大堂也只剩下荀父荀母和简梁三人。简梁看向爹娘。
　　荀父蹲下，握住简梁的手，不等简梁发问，说道：“简梁啊，这位秦国的公子实则是秦国送到赵国的质子，六年前，秦王病重，他的父亲摆脱质子的身份从赵国回到秦国准备继太子位。为了秦赵二国关系，秦人决定将赵政留在赵国继续当人质。”
　　简梁眨眨眼，表示自己听懂了。也难怪自已之前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想不起来。
　　“原本他们一家是在赵姬娘家住，作为质子，生活地寄人篱下。他爹异人走后，母子二人便孤苦伶仃，抬不起头受人欺凌。赵国官吏乃至王上皆不重视这对母子。但依我看来，秦国许多任王上都做过质子，异人一旦成为太子，赵政会冠上赢姓后成为新王嫡长孙，更有可能成为异人之后的秦王。所以爹认为不说款待他们，但也决不能亏待他们。再者，他们母子二人也实在可怜，爹虽官职不高，但收留他们的精力与财力还是有的。”荀父又说道，“这质子从小寄人篱下，他爹又回国留下他们孤儿寡母，他的性子有些冷。爹知道你还小，朝中之事暂且听不懂，但爹说这些只是希望你能善待他二人，仅此而已。”
　　原来贵客是“贵客”。
　　简梁点头道：“知道了，爹。”
　　荀母见简梁早已站立这么久，还没吃早饭，对荀父说：“行了，孩子们还没吃早饭，让她们把饭菜端上来吧。”又转头吩咐下人将赵夫人母子带来一起吃个早饭。

　　虽说吃不言寝不语，但荀中尉家的饭桌上还算规矩少，一家三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天，荀母会说一些家中的琐事，荀父会说一些朝廷上的事，而简梁就负责在一旁听着点头，如果爹娘问起功课，便回答几句，不管回答得好与否，爹娘都会欣慰一笑，再纠正回来。而像张嫂奶娘乐青等一众贴身仆人，都会在大桌边摆个小桌吃饭。
　　今日多了两位客人，饭桌上更是热闹起来。赵夫人与中尉夫妇攀谈着，赵政依旧没什么表情，不露任何神色，像是在吃饭，又像在听着大家说话。而简梁则在观察着每一个人，尤其是对面这个看起来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心事重重的少年。
　　赵政感觉到炙热的目光盯着自己，于是抬头看向简梁。
　　他的目光与她的目光交汇。
　　尽管他已经竭力向他人展现温和的一面，明明也只是个刚满十岁的孩子，但简梁还是从他的眼中看到了阴郁倔强，有一种少年老成之感。
　　如初见般对视持续了十几秒，并没有让简梁害羞或不适，反而十分平静。她低下头来，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嘴里塞米饭，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叽叽喳喳——”
　　屋外的鸟儿刚刚那对视之时怎么没有叫，现在突得叫的这么欢实？
　　简梁的目光又投向窗外，恰巧这时一只麻雀飞过，落在了院中年岁最久最沧桑的老槐树上。
　　愣了一会神，简梁想起下午还要去师傅府上学习，不，前日从师傅府上出来之前师傅嘱咐今日会登门拜访父亲，有要事相商，顺便会考考自己的功课。
　　就算“贵客”来了生活还是要如以前般继续下去，只不过是多认识两个人而已。

　　“政儿，吃饱了是不是？”赵姬看到赵政放下筷子，坐在一旁不言语，问道。
　　“是。”
　　赵姬莞尔一笑，转头对着愣神的简梁说道：“简梁啊，我能请求你一件事吗？”
　　刚刚跟赵政对视的时候还不害羞，这赵夫人一发问，明明是请求，倒是让荀简梁略显紧张局促：“啊，夫人，我也吃完了，您说。”
　　“政儿刚来，可否请你带政儿去府上各处转一下？这几天可能还要劳烦你带他去看看周边呢，我与你爹娘还有话要说，所以不方便，你可否答应？”
　　简梁望向荀母，荀母忍不住笑道：“你跟哥哥说话都不紧张，跟夫人倒是紧张起来了。”她拿起手帕给简梁擦擦嘴角，“去吧，多玩一会，要是累了就唤奶娘。”
　　简梁听到娘的打趣有点窘迫，从凳子上站起来，对着赵夫人说了句“好的”，便与赵政并肩出了大堂。

　　她不知道他们三个大人间要说些什么，是关于这个秦国质子的，还是关于秦国刚回去的那个即将成为新太子的前质子，亦或是其他的...她不知道，但想知道。每一次荀父在闲聊时谈到朝政之事，即使不搭话，简梁也会听一耳朵，就像刚刚赵政在饭桌上一样，嘴吃着，耳朵却不动声色地听着。现在局势紧张，各国之间摩擦不断，荀父只是管着选举贤臣一职的中尉，不及那些谋划政事的权臣，况且荀父自己也有分寸，该说的不该说的自己掌握得住，所以最后能让简梁听到的少之又少。也幸亏他不忌讳在女儿面前谈国事，否则简梁什么也不会知道。
　　赵政虽比简梁大了两岁，但个子足足比简梁高了一头，个子高腿长，自然走得也快，再加上简梁此时心绪还留在堂屋内，赵政自然而然地走在了简梁前面。
　　可他不知道她到底要带她去哪。赵政停住脚步，简梁差点踩在他后脚跟上。简梁的思绪被拉回来，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赵政。
　　简梁突然想起来，明明是自己带他参观，却差点忘了这人。
　　“你想先去哪个屋？”
　　赵政摇头，直勾勾的盯着她。
　　墨色的眸子如冬夜的潭水，让人捉摸不透。
　　简梁无奈，想着男孩子可能会比较喜欢兵器一类的，于是说：“那我带你去西厅，爹虽然是文官，但是还是会收藏一些刀剑，都放在西厅的屋子。”
　　见他微微点头，简梁便转头踏上去西厅的路。
　　走了没几步，她就听到身后一句“我能不能先知道怎么从客房到你屋的路？”
　　她僵住，转过了身，答应了下来。
　　如刚才与婢女走过来时一样，他们也一路无言，按照原路走回简梁的小院。简梁带着赵政参观了一遍自己的书房，并告知，以后若是有事，可到书房找她，如果她在卧房休息，便叫奶娘或乐青唤她便可。
　　简梁看到赵政盯着自己漆案上的几卷竹简，便解释道：“那是今晚师傅要考我的功课。”
　　“你师傅是？”
　　“荀卿。”她看向他，“你呢？你学过什么？”
　　“我没有过师傅。也没看过什么书。”赵政说道这里，本就阴冷的眼神又暗淡几分，低垂下凤目。
　　简梁无语。
　　她张张口，刚想说什么，赵政继续说：“但是从小的时候爹就会教我写字，背诗，礼仪，虽然记忆已经模糊了，但我知道爹懂很多东西，娘说爹是王室，自然懂得多;后来爹走了，这几年一直是娘教我读书，但只是言传，因为她说赵国人不想让我从师学习，而且离开赵府后，只有我们二人在另一间房子里生活，我们买不起那么多的竹简。”
　　这是简梁第一次听到赵政说这么多话。
　　她笑了。
　　本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但现在她知道了：“以后你要是看竹简的话就到我的书房里来吧，除了这几卷我爹还给了我很多。如果你有问题的话可以问我，我偷偷问我师傅。不过...也不是白给你我的功课看的，你要陪我玩。”
　　简梁知道赵政的性格冷淡，许是也不会跟她玩，况且自己身体虽没病但有些虚弱，更不要谈跑来跑去了，她只是不愿让他失了尊严。
　　这是赵政第一次看到简梁笑。
　　他不禁也随她一起上扬起嘴角。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