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星连珠》游方说书人

1、祸伏

　　夏天似乎有种独特的能力，总是毫无缘由便能让人格外烦躁。才六月底，尚未进七月份，已经是热的出奇了。

　　午后的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空，烤的人透不过一丝气儿来，马路上发着白光，似乎空气都已凝滞。城市虽然就在海边，但丝毫感受不到海风带来的凉意，反倒是呼吸都觉得憋闷，仿佛永远处于一个巨大的蒸笼当中。

　　朝阳中学的一间办公室内，范霞正大汗淋漓的为学生批改着作业。办公室内的风扇吱吱呀呀的转着，听的人心惊，总是忍不住担心什么时候嘎吱一下就停了。不管怎样，老旧的风扇还是尽职尽责的工作着，掀起一道道温热的涟漪，在这炙热的天气下虽是收效甚微，但也聊胜于无。

　　像众多为学生操心的老师一样，范霞看着这些质量良莠不齐的作业，心里压制不住的一阵烦躁，恨不得马上把几个学生叫过来踹上两脚才能解气。

　　终于，范霞扫了一眼手中最后一份未批改的作业，抬头看了看时间，陡然放松起来，感觉似乎连周遭的温度都降了一些，难言的烦躁感也消退了不少。

　　拿起纸巾胡乱的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这才舒舒服服的靠在椅背上，一边喝茶一边批改完了手里的最后一份作业。舒适的坐姿和一时无事的轻松让范霞禁不住有些迷茫，不知该如何打发这突然多出来的时间。

　　“范老师！范老师！”尖利地叫喊伴着巨大的开门声，让范霞陡然清醒起来。

　　来人旋风一般气势汹汹的快步走到老范面前，身上沾染着的汹涌的热浪把范霞冲的有些晕，后背针扎一般的烦躁感又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站在范霞面前的是一个身材偏胖的中年妇女，豆大的眼睛瞪得溜圆，鲜红的嘴唇开开合合，就这么一晃眼的功夫，唾沫星子都溅到了范霞脸上。

　　范霞看清来人，眼见平时无理也要搅三分的人如此气势汹汹，知道这回恐怕要很费一番力气了，心里不禁一阵苦笑。想归想，还是连忙起身打招呼“是张炜妈妈吧，怎么了这是？”

　　“怎么了，还能怎么了！”妇人往旁边一侧，闪出来两个的男孩子，“你看看这个死孩子，把我家儿子往死里打，要不是我儿子把书忘家里了，我正好过来送，还不知道我儿子在学校要怎么被人欺负呢！我们家长把孩子送过来，你们老师就是这么负责的，还有脸问我怎么了！”

　　范霞听着吓了一跳，顺着看过去，果不其然，在她身侧看到了一个纤瘦文弱的身影。

　　仔细看下去，见他原本白净的左脸颊上带了几道灰不溜秋的脏印子，衣服略有些凌乱但还算整洁，身上裸露的其他的地方也未见伤痕，且还有精力斜眼嘲笑旁边的男孩子，便知道没什么大事，不禁先松了一口气，这才有精力查看肇事者。

　　却见这个肇事者吊儿郎当的低着头一声不吭，一只脚还悠闲地原地轻点着，仿佛面前的事跟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张炜妈妈，您别生气，您先别生气，我看张玮同学伤得也不重，男孩子嘛，哪有个不打架的。孩子都是好孩子，兴许就是一句话说不对闹了点矛盾，说开就好了。”

　　秦峰偷偷抬眼看了班主任，似是没想到老师会出言维护他。范霞趁机瞪了他一眼，那男孩子接收到“信号”顿了顿，这才慢吞吞地端端正正站直了，嘀咕一句“他先扯我书包的。”

　　“还扯你书包，谁扯你书包了！你说说！来，你自己说说！你自己跟你老师说说，你书包里是有金还是有银！也不看自己什么熊样，我家儿子犯得着去扯你书包！”

　　张母一把将身后的少年扯到面前，向范霞的方向推，一边推一边嘴里骂骂咧咧，“真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货，自己没家教就算了还出来祸害别人。。。。。。”

　　“张炜妈妈，注意你的言辞！”范霞一听话音连忙喝止，谁料还是晚了一步。

　　“你再说一遍！”少年大喝一声，额头青筋暴起，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地瞅过去。内里的寒芒让一贯泼妇惯了的张母都吓住了，嘴唇嗫嗫，空张了几下嘴却到底没再说下去。

　　“够了！”范霞心内一阵烦躁，背后针扎的刺痒感又如潮水一般袭来，这种感觉让她压制了一天的焦躁感彻底爆发，也不复素日没脾气的模样，难得的强硬了起来，“张炜妈妈请您注意一下在孩子面前的形象！这件事我会好好问清楚，给出一个公正的处理结果，请您相信我的工作水平！”

　　。。。
　　傍晚，一场暴雨的到来缓解了连日的酷热，将城市好好的洗刷了一遍。少了终日漂浮在空气中的灰尘雾霭，呼吸都畅快了许多。

　　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等秦峰跟父亲到家时，就只剩一些零星的雨丝懒懒散散的飘落着。

　　秦峰深吸了一口气，享受着清凉的微风带起的雨后泥土的清香，忍不住默默感叹一句：“果然老师说话再有气势，终极手段还是请家长啊。”

　　“说，为什么在外面打架。”老秦关上门，暴跳如雷，“供你吃，供你穿，就是让你整天在外面吊儿郎当、惹是生非的吗！”

　　“说话！说不说！你说不说！”秦峰一声不吭，老秦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火更甚，忍不住扬起了巴掌。

　　秦峰昂着头，照旧一言不发，面上一派委屈。

　　老秦看着自己儿子委委屈屈的脸，想着发妻过世的早，自己又整天在外奔波，儿子小小年纪就知道在家做好饭等自己回来，懂事得很。今天说是在外跟同学打架，实际上指不定受了什么委屈。这样想着，哪还舍得打下去。

　　又想着在外打架要是连点惩戒也没有，半大小子缺了管束，日后变本加厉怎么办。最后到底是狠下心推搡了两把，“滚你自己屋里去，今天晚上别想吃饭。”

　　秦峰抱着书包遛回了房，迅速将房门锁上，随意将书包一扔，脸上哪还有半点委屈的模样。

　　笨重的书包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谁也没注意，从摔开的拉链处，一颗圆溜溜的珠子滚落出来，悄无声息的隐入了黑暗处。

　　脖子上挂的护身符温度比以往高出许多，烤的前胸热辣辣的。秦峰没在意，扯着红绳把护身符扒拉到衣服外面，一心急着去找藏在床垫下的小说。

　　翻了个身，确认自己隐隐闻见的饭菜香并不是错觉，秦峰盘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狠狠地揉了几下眼睛。眼睛受到刺激，迅速泛上几缕红丝，眼角也隐隐透出些水光。

　　果不其然，做好这一切不久，就听见老秦粗着嗓子在外面喊：“不知道自己出来吃饭啊！还想让我过去请你不成！”

　　秦峰故意低垂着头，轻手轻脚的蹭到饭桌旁，也不说话，先盛了碗饭端到老秦的位置上，这才顾得上自己。

　　看着儿子红红的眼睛，老秦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毛还没长全的孩子，整天也没个爸妈看顾着，哪能不委屈。自己这个当人老子的整天见不着不说，见面还说不来几句软和话，想想也是心疼。

　　“弄这个样子干嘛呢，又不是个女孩子，跟人在外打架时候的脾气呢？吃饭。”老秦一边粗着嗓子喊着，一边夹了一筷子菜，先扔进了秦峰碗里。

　　自己干这行到底是太危险了，又顾不上家，按说现在已有了不少积蓄，下半辈子可是不用愁了，还是早点换个营生才是正紧。老秦心里默默盘算，等什么时候出去看看，盘个铺面，做点小生意，安稳下来。等着自家小子长大成人，自己就每天乐滋滋的过过老头儿生活。

　　老秦看着儿子大口大口地扒着饭，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上翘的嘴角。果然这日子啊，只要有了盼头，怎么过心里都舒坦。

　　窗外，雨又渐渐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