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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武林盟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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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时的情不自禁犹如晨露见不得阳光,整晚牧海舟都心绪难平,他凝神看着杜意微的脸,心动如潮最终在这个寂静的冬夜里慢慢平静下来,依旧无人所知,变成了自己的秘密。他小心地叹了口气,低头瞅了瞅杜意微头顶上小小的发旋,幸好之前杜意微只当他作玩笑,并未放在心上,可往后他是不敢再将自己的情愫流露得更多。
唯有如此方能一直这样结伴同游,也算是一种地久天长。
去过衡山之后,可以带他去江南转转,鱼米之乡,他必定喜欢。牧海舟昏昏沉沉地想,困意紧跟着就爬了上来,可他仍然不忘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揽住杜意微的腰,将他整个人都圈在怀中。
两人走了大半个月,天气越来越冷,风餐露宿虽然辛苦,但也着实有趣,各地风貌来不及细细品味,只囫囵浏览了一番,但已教杜意微大开眼界,若是这趟只他一人走,必定只剩下匆匆赶路,挖掘不出这么多好吃好玩的。更令杜意微意想不到的是他们所到之处牧海舟几乎都有当地人热情地招待,不用过多打听也能从来来回回几句言语中得知都是一些过去曾受过他恩惠和帮助的。小到在山里丢了孩子寻不着,大到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只要牧海舟知晓,他不求回报,绝不袖手旁观,是真正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心肠。杜意微见之闻之,联想到自己同他相识时,他也是见自己落了下势出手相助,当得一声侠士,不免心中敬慕之情更甚。
一路走到永州时,已临近冬至,两人决定暂作停留。
“这几日都在下雪,不是上山的好时节,我们等雪停了天放晴再上衡山,你若喜欢,在那山上住上一年半载也行,山上有座禅寺,正是清心静修之处。”牧海舟牵着两匹马,接过杜意微递给他的饼,热乎滚烫,看也没看便咬了一口,顿时被一口辣椒呛住,喉咙口火烧火燎,却惦记着杜意微,哑着嗓子连忙提醒,“有点辣。”
转过头一看,乐了,只见杜意微整张白皙的脸都红了,吐着鲜红的舌尖直抽气。
牧海舟连忙把水壶递给了他,“喝口清水,永州人爱吃辣,你怕是吃不惯。”
杜意微确实不能吃辣,他捧着那个饼子,闻着实在太香了,等那股劲过去了又忍不住小口小口地啃周边的酥皮吃,依然辣得他舌头着火直灌清水。牧海舟见状抢过他手中的饼,二话不说全吃进了自己肚子里,然后指了指街边一间店铺,“别吃了,带你下馆子吃。”
“我之前瞧过饭馆里的也多是辣菜。”杜意微心有不甘道。
“那就让厨子别放辣椒,一样好吃,”牧海舟笑他,“你不习惯,第一次吃就不要吃那么辣的。小心一会儿闹肚子。”
“你在笑话我,是不是?”杜意微瞪他,作势要用剑柄敲他肩头。
牧海舟连连讨饶,“我怎么会笑你?”
两人边说边走,那饭馆内正在收拾桌子的女子一抬头就瞧见了他俩,眼睛一亮,连忙丢下活儿,手在围裙上抹干净,招呼道,“牧少侠!牧少侠你怎么来永州了!啊呀,这真是,我这儿啥也没准备,唉,先进来坐,先进来坐!”
那女子不算年轻,挽着发髻,身上是粗麻布衣,脸上也没有敷粉描眉。牧海舟显然与她熟识,笑着问候,“别来无恙啊,春娘,你那小摊儿变成小饭馆了?还搭了两层?真不错啊。”
“全是乡里乡亲帮衬着,借了钱才开起来的,楼上阁楼是今年新搭的,也多亏了乡里这么关照我这生意。”
牧海舟又问,“这些年你们娘俩身体如何了?”
“还同以前一样,婆婆年纪越来越大了,最近天气冷,她就容易困,我其实不太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就托左右邻居照看一下,等过了冬至,这小饭馆就暂时打烊一阵子,等开了春再开张。”春娘面露忧色,恐怕平时在饭馆里依然心中不安,惦记着家中的婆母。
“那看来你这小饭馆生意不错啊。”
说到生意,女子脸上才有点笑意,“我们这里比前几年好过多了,真是托您的福,不用再交那劳什子的蛇税,我就算做生意再怎么不争气,给我们娘俩糊个嘴也是够的。”
她笑起来很和气,引他们上了二楼阁楼清净的雅座,拉上屏风,她给杜意微倒了一杯热茶,“好俊的小公子,牧少侠你又有新朋友了。”
牧海舟哈哈大笑,“这是杜意微。”
“杜少侠。”春娘问候道,“牧少侠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您是牧少侠的朋友,也就是我春娘的座上宾,以后来永州不用去别的地方,来我这儿,就像回自己家。我也没啥别的本事,就是烧菜还能入得了口,一会儿就给你做两道拿手菜,要是吃不惯你也别嫌弃。”
“救命恩人?”
“可不是,岂止是我一个人的救命恩人,牧少侠对我们永州百姓那可是活菩萨,”春娘时隔那么久说起这事来,还是眼睛亮亮地看着牧海舟,目光中满是敬重,“要不是他宰了那个逼交蛇税的朝廷狗官,恐怕我们早就被毒蛇咬死了,哪还有今天这样有盼头的好日子过?”
听到她说牧海舟杀了当官的,杜意微略有些诧异地望向了牧海舟,“真的假的?”
“我哪有杀了那些当官的?”牧海舟好笑道,“若真杀了,衙门早就通缉我了。吓唬吓唬罢了,啧,不过那脓包实在不禁吓,直接把这儿的差事一丢,逃回京找他那在朝廷当大官的舅舅去了,我可是跟了他一路,听说他失禁的毛病还没治好,到今天还走哪儿都要带着六、七个护卫。”
“呸,那是他们的报应,这蛇税害死了多少人。”春娘恨道,“算了,不提了,都过去了,那孙太妃死都死了。咱们乡里这几年都过得不错,又念着牧大侠的救命之恩,虽说当年您不让我们盖生祠,但怎么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每年逢年过节都在寺里给您供一盏长明灯祈福,愿您平平安安。”
“那就多谢你们了。”牧海舟爽朗地大笑,他不信神佛,却也不愿就此再拂了乡民们的美意。他做事向来出于本心,当初也只是路见不平,并不贪图他们一辈子的感恩戴德。
春娘去给他们准备吃的了,牧海舟特意嘱咐她不要放辣椒。杜意微目送那女掌柜离开,问道,“蛇税到底怎么回事?还牵涉到宫里的太妃了?”
牧海舟饮了一口酒,回忆起当年的事,面无表情,“永州这一带潮湿多瘴气,所以盛产异蛇,毒性极强,白天追人夜晚逐火,人一旦被咬五步之内必然毙命,但同时这种蛇晒干之后是极为珍贵的药引,可以愈百病,尤其是大风。后宫里有位孙太妃,是九王的生母,听说年轻时是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尽管她与太后关系不太融洽,她的儿子又犯了谋逆的大罪,但皇帝信佛,又颇重孝道,对先皇的宠妃依然尊敬有加。她的日子理应过得还不错,但不知怎么,那一年暮春突然就害了大风,不但容貌尽毁,更有性命之虞。皇上下旨命太医为她悉心医治,故而那一年颁下了诏令,令永州上交两倍于往年的蛇税。”
杜意微挑眉,“即使太妃患病需要这种毒蛇医治,也不需要那么多。”
牧海舟轻蔑一笑,“必然是当中层层盘剥,有人中饱私囊罢了。”
杜意微了然,看着牧海舟的目光带着笑意。
牧海舟轻咳了一声,小声道,“咳,我本就看那群狗官不太顺眼,永州的蛇税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在那些蛀虫的眼中不过是抖抖手流下的沙子,对永州人而言却是天大的、事关生死之事。春娘的丈夫就是死于捕捉这种毒蛇,一家人就剩下生病的老娘和还带着幼儿的媳妇,那些人要求按户交蛇,死了人才不管,逼得春娘也要捕蛇,那天傍晚,我打山脚下路过,听见她在哭,便打定主意要管这件事了。”
杜意微温柔地看着他轻笑了一声,道,“愿意替百姓鸣不平,管官府事的人少之又少,江湖中人也怕招惹官家,他们的敬重是你应得的。”
牧海舟听过的赞誉无数,可唯独听杜意微说出时,脸竟然迅速地红了,丢下一句“你怕是饿了,我下去催催菜”就一溜烟跑了。
杜意微为他斟满空掉的酒杯之后,用自己的杯子小心地碰了一下,独自饮了一杯酒,辛辣无比,但也十分痛快。等了一盏酒的功夫,牧海舟也不知是被什么事耽搁了,竟是一去不返,杜意微嚼着花生就着酒倒也不着急,结果一旁桌上的闲聊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两人风尘仆仆同他们一样也是赶了一路,身上的衣袍脏兮兮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材质也极为普通,袖口扎得很紧,披着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皮毛的旧皮衣,随身带着佩剑,桌上横七竖八有七、八个空酒坛子,大概是喝了酒兴头上来了,说话也越来越大声。
“那苏雪凭什么做盟主?他功夫好吗?他师承何处?一个没名没姓的外行家,就那三脚猫的功夫,却凭着那条三寸不烂之舌,就做上了这武林盟主?说出去咱武林盟可真是贻笑大方!”
另一人问道,“那四大门派掌门为何坐视不理?听说他还得了苍擎山派涂掌门的力荐。”
“那还不是因为他曾从关外五怪手中救出了涂掌门的小女儿,所以苍擎山派上下都对他感激涕零。”那人啧着嘴,不忿道,“这功劳竟全都算在他一个人头上,只因最后是他抱着那小女孩从山洞里出来的。呵!那么多人出了那么多力,从早找到晚,据说他一个人落在最后,别人在找的时候他也不着急,结果等其他人找寻无果都撤了之后他随便钻了个山洞就把那涂小姐给找到了!哪有那么巧的事,要我说他跟那五怪是一伙儿的,否则他怎么会那么清楚他们藏小女孩的地方,在大家都束手无策的时候,一找就找着了?”
“正是,正是!”对方连连点头,“还有一桩事,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年流思剑阁那桩偷嫂通奸的丑事?”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小心被流思剑阁的人听见。他们最忌讳江湖上谈论此事,谁要敢提,便要谁好看。”
“呵,流思剑阁早不如从前了。段思安还是武林盟主时,江湖上人人都还敬畏三分,谁能想到这武林至尊竟是个道貌岸然的色中饿鬼,连自己的亲嫂子都不放过,这江湖第一大派里怕也俱是一些满口仁义道德,实际男盗女娼的伪君子罢了。”他一边说,一边摇头,神情带了些轻蔑。
“要我说最惨的莫过于断水剑段思易。那也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他要不是醉心武学,把掌门之位让给了弟弟,那段思安又怎能会有今日?哎,谁会晓得武林第一门派的一对杰雄竟会为了一个女人兄弟阋墙。”
“先前其实已经有一些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结果后来在千证大会的众目睽睽之下深夜他醉酒从他嫂嫂刘夫人房中出来,当真是一场大乱。”
“可不是。但我听说苏雪当初是想拜入流思剑阁门下的,可惜段阁主点他的根骨不佳不是练武的上佳材料,便将他赶下山去,他一直怀恨在心,成为苍擎山派的座上宾之后,他在江湖武林中有了些声望,便将段思安和嫂嫂通奸的丑事四处宣扬,坏了流思剑阁的名声。”
“原来如此。怪不得流思剑阁对苏雪当上武林盟主不置可否,想必是不敢再招惹这种小人。”
“怕也是有心无力,自家的事还没闹清楚呢。”
那两人又唉声叹气了一番,尽管对背兄偷嫂这等不伦之事十分鄙夷,但言辞中对流思剑阁因为阁主这样一桩微不足道的风流韵事搞得几乎分裂颇不以为然,更痛批段思安因此辞了武林盟主,致使这统领武林之位旁落宵小。
“至于清月派一贯自视甚高,清高得很,一心求仙问道,不屑这等凡尘俗事,况且掌门乃一介女流,根本不关心武林盟主谁人来做。”
“那武洛神山派呢?”
那人突然压低了声音,往杜意微这一桌张望了一下,隔着屏风什么也看不见,也没听见那屏风后发出任何声音,便当是没有注意到他们,道,“我眼尖,刚看见上来两人,其中一个是牧海舟牧少侠。”
另一人忙回头看,也只能看到屏风,“真的假的?”
“我认识他,但没说过话,我瞧着他刚又下楼了。”
“怎么说?我只知道苏雪和牧少侠是好友。”
“岂止是好友。据传闻,苏雪是那个……”
“哪个?”
“啧”,那人挤眉弄眼了半天,对方仍然不解,他不得不把那两个字说了出来,“断袖!”
见他那神情,仿佛只是说这两个字就跟自己要沾上似的,嫌弃不已。
果然,另一人恍然大悟,脸上露出极为暧昧的笑,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在用气声说话,“所以,苏雪和牧海舟他们那个……可这跟武洛神山派又有什么关系?”
“嘘,这件事武林中一直有虚虚实实的传闻,但知道的人其实不多,”那人神秘地凑上前去,小声说道,“牧海舟是武洛神山派掌门牧寄空的私生子,牧这个姓如此少见,定是如此……”
“咚——”杜意微将酒杯重重地摔在桌上,猛地站起,一双犹如被笔墨描摹过的美目中竟透着森森寒意,木质的屏风轰然倒地,露出他怒气涛涛的脸来。他的动静不算小,可一旁的木梯传来的声音更教人无法忽视。
“真是没想到在这里会遇上你,一会儿要给你介绍一个朋友。”
那是牧海舟的声音。
随后,一个温柔清亮但陌生的声音响起,“好啊,我都等不及了。就怕他怪我刚才占了你这么多时间。”
“怎么会。”
牧海舟话音未落,人便出现在了楼梯口,脸上原本还兴致勃勃地笑眯了眼,远远看见杜意微站着,以为他等不及要走了,便连忙高呼,“意微,我遇上了一个朋友。”
紧跟着,一人着青色锦缎,裹着裘袍拾阶而上,出现在了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