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者异闻录》书翁

2、第 2 章

　　雪花飞舞，天地一片苍茫，列车行驶在广袤大地上。
　　人类为了能够去远处旅行而创造了各式各样的交通工具，穿梭于大地，横渡过海洋，甚至飞翔在天空。人类将自由意志灌输在这些工具上，但同时也将自己的身体束缚在了舱室内。
　　车厢里，沈丸子单手托腮，看着窗外飞驰的雪景。她所在的地方是这辆列车头等包厢中的一个单间，原本四人的位置空出了两个，显得很宽敞。窗户上倒映出沈丸子的样子，她戴着一顶绒线软帽，一些刘海顽皮地从帽子边缘钻出来，帽子下面是一张普通小女生的脸，百无聊赖的模样。
　　看腻了单调的风景，沈丸子转回头。她对面坐着一个男人，是这个包厢里除了她之外的唯一乘客。男人大概二十六七的年纪，深色衬衣，一头短发向后梳起，目光沉静又坚毅，还有些许不易察觉的温柔。他就这么看着她，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
　　沈丸子眨眨眼，被这样注视着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包厢里温度宜人，让人觉得外面的冰天雪地是幻影。但沈丸子觉得，头上冒汗一定不仅仅因为温度的关系，她搓着手，嘟囔着开腔：“凤栖梧同学……”
　　“嗯？”男人歪了下头，摆出非常认真地准备好倾听她的话的样子。
　　无论怎么看，这家伙都是那种大城市里每天可以见到的普通人的模样，他们穿梭于街道，行色匆匆。但沈丸子知道，这个叫作凤栖梧的男人，并不是人类。与其说他和人类有所区别，倒不如说，他是与人类完全不同的存在。
　　沈丸子这辈子也不可能忘记第一次看见凤栖梧的场景。

　　最繁华的十字路口，四周都是猛按喇叭、一团混乱的车辆，他站在车辆当中，茫然无措地看着周围的霓虹灯和广告牌，仿佛前半生从未见过这般光景。那时，他也穿着一件深色上衣，简直就像《美国队长》里演的那样，沉睡了七十年的主角醒来，发现整个世界已经不是他印象中的样子了。
　　沈丸子当时挤在看热闹的人群中，试图用手机拍下一些影像，却看见一辆集装箱卡车猛冲过路口，眼看就要撞上这个茫然无措的男人。
　　围观者尖叫起来。沈丸子也下意识地大喊出声：“快躲开！”作为一个围观者她显得很不专业，几乎是跨过栏杆跑去提醒对方。而此时，男人转过头，目光正对上她的视线。
　　“躲开。”男人轻声重复了她的话。那辆集装箱卡车风驰电掣，近在咫尺。只见他伸出双手，行云流水一般划向他身后的巨大车辆。
　　这一刻的时间瞬间变慢了。丸子能清晰地看到男人的动作和即将撞向人群的集装箱卡车的运行轨迹。车体与他的之间，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力场，集装箱卡车的运行轨迹被改变了，它转了个圆润漂亮的弧线，一头冲向人行道。
　　人们又尖叫起来。
　　“要撞上啦！”有人喊道。
　　男人还是看着沈丸子。
　　“快停下。”她无意识地说道。然后看见男人的手在空中收紧，刺耳的刹车声将沈丸子拉回了现实。人们还在尖叫，但那辆卡车已经稳稳地停下，好像被看不见的巨大力量拖住，就此停歇。
　　他就这样，冲翻越铁栏杆的沈丸子径直走过来。沈丸子当然不可能忘记，这个男人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你是新的‘令者’吗？你是我需要服从的新主人吗？”
　　事后回想起来，她的人生从这一刻，就开始改变了。
　　原本只是出门闲逛，打算日落后就回家安心吃饭写作业的少女沈丸子，莫名其妙地和这位名叫凤栖梧的男人，有了非同一般常识的古怪纠葛。
　　很快周围拉起了隔离带，有几辆黑色轿车向她开过来，前面还有警车开道。丸子在完全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之前就被带上了车。好吧，她以为自己被绑架了，接着脑海里闪过无数漫画、电影里虐待人质的桥段。
　　事实上那些都没有发生。他们在一栋看起来就很高级的商务大厦前停下，沈丸子被直接带到了二十三层会客室里，还有漂亮的女秘书问她要喝饮料还是水，再接着她见到了一个人。
　　自此，沈丸子的某些世界观就被颠覆了。
　　这个人先问沈丸子：“你现在觉得自己处于什么状况？”
　　“被……绑架？”沈丸子小心翼翼地答。
　　对方哈哈大笑起来，他看上去并不老，却有一头不合年龄的灰发。
　　“好吧，要不然就是做梦。”丸子说。按照时间估算，她此时本来应该已经回到家，在她那间九平方米的小房间内换了衣服，很女汉子地拿着扇子喝着饮科打开电脑，把今天在街上拍到的视频发到网上去。
　　但现在她却在真皮沙发上正襟危坐，听一个灰头发的男人讲述一些离奇的事情。
　　“这个世界是舞台，有些是观众，有些是演员。演员的职责就是，让所有观众认为这个世界就是他们常识里所能理解的样子 。不过今天早些时候你也看到了，依然有些“非常识\'的情节，会闯进观众的视线……”他说，“你觉得那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沈丸子还是一头雾水。
　　“哈，别装蒜了。你明明看到了，那个人徒手就改变了卡车的运行轨迹，那辆卡车足有五吨重。”
　　“阿呃。”
　　“事实上他的力量不仅如此，虽然没有漫画和电影里那么夸张，但也足够离奇了。你见过即使死去也能马上复生、变得完好的力量么，简直就像浴火重生的凤凰一样。另外，从马匹到飞机，所有能够被人类驾驭的交通工具，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是不是很神奇？”
　　“话是这么说……”沈丸子更加紧张了。因为这些东西听起来要不就是对方的疯话，要不就真的是重量级的秘密。就这么告诉她没有问题？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问。
　　“因为你现在不再是观众，而是演员了。”灰发男子伸出手，“欢迎来到舞台上的世界。”
　　沈丸子从灰发男人这里知道，那个人叫凤栖梧，他是个‘侠’。‘侠’究竟是什么呢？灰发男子所给的定义是：以精神和意志代替物理规则的存在。说是存本但其实连根本是不走生物都无法确定，‘侠’是超出物理规则之外的东西。
　　“每个‘侠’都有自己的规则，只要在规则之下，他们就能表现出远超凡人的力量。”灰发男说，“但大多数‘侠’又很肆意，他们游离于人类社会之外，如同游离在羊群之外的牧羊人。可凤栖梧的规则是[服从]。”
　　“至于你，则很幸运地成为那个‘命令者’。”
　　“哈？”沈丸子完全没懂。
　　“其中原理，究竟是出于基因还是气味还是纯属巧合或者别的，我们还在研究，但是我对研究结果并不抱什么希望。”灰发男说，“毕竟这种东西超越了一切所知的物理存在。”
　　不管沈丸子愿不愿意，她接下来的生活就这么转了个弯，虽然表面毫无变化，但内里仿佛被那辆集装箱卡车撞了个粉碎，彻底地不同了。
　　比较有代表性的变化就是，经常会有黑色高级轿车突然停在沈丸子的学校门口，然后把她接走。起初同学们对此议论纷纷，但渐渐的，开口的人少了，这变化就好像投入池塘的一块石头，掀起的涟漪终究会消失。

　　沈丸子还记得第一次与凤栖梧合作是怎样的光景。她问过灰发男：“你们到底是仕么来头？”灰发男回了一句特别时髦的话：“你就当我们是‘神盾局’吧。”
　　沈丸子琢磨，自己这种脑瓜不太好使、体育总不及格，存在感稀薄的普通人类，在那里估计很不好混。果不其然，第一次分派给她的任务，就给了她一点颜色看。
　　当时，邻市发生了一起抢劫案，歹徒抢了东西之后还抢了辆车，驶上高速公路开始逃窜，沈丸子和凤栖梧被安排去协助警察拦截歹徒。在沈丸子看来，这手法一点都不时髦，还不如干脆就像电影里那样“嗒嗒嗒嗒嗒”一梭子弹，打爆对方的轮胎就好了嘛。此话一出，她立马被告知，被抢的东西是邻市富豪家里的一个古董，易碎品。
　　所以我才讨厌有钱人！沈丸子愤恨地想着，她蹲在高速公路的某个交叉路口附近，前面是一排警车和路障。为了防止歹徒丧心病狂地闯关，每个人都荷枪实弹，除了她和凤栖梧。
　　这家伙没什么表情地站在那儿，好像周围一切都和他没关系。其实沈丸子也想装作这些事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但灰发男先前的告诫像鼓点一样捶在她心头：“待会儿歹徒一来你就下令，让他把车平稳地停下。”
　　“如果任务失败，你要负责赔偿。”
　　“……”如果任务失败了，我干脆钻到车轱辘下面一死了之算了！丸子同学如此想道。
　　她忍不住偷瞄了凤栖梧一眼，对方也看了看她，眨了下眼睛。不知为何，沈丸子觉得这家伙对自己是充满信心的，这让她更加紧张起来。就在此时，警察们的对讲机开始嘈杂起来，示意目标已经进入范围。沈丸子赶紧眺望前方，果然影影绰绰的，有一辆车的影子。
　　“全体各就各位！注意！”有人下令。
　　凤栖梧又看了看她。沈丸子犹豫了几秒钟，俨然一副破罐破摔的心态：“让那辆车停下！”
　　话音刚落，就看到凤栖梧蹿了出去，如同离弦的箭。
　　稳当地停下……沈丸子无力地补充，可惜他已经跑远了。
　　那辆车的时速起码有120迈，简直是风驰电掣。凤栖梧冲到离对方近百米的地方，瞬间停步，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把长柄武器，就这么往前一投，那武器就直直插入地面。
　　“破！”他说道。只见那辆车仿佛撞上一道透明的墙，砰地翻了个个儿。
　　要死了要死了真的要死了！沈丸子汗都下来了。却见凤栖梧不慌不忙地伸出右手，行云流水般地划了一道弧线。那飞在半空的轿车就这么转体三百六十度，安安稳稳地落地。
　　警察一拥而上，很快把犯人连同被抢的古董都拖了出来，前者晕得七荤八素，后者居然完好无损。沈丸子一下子瘫坐软下来。这生活实在太艰难了。
　　事件完美解决。沈丸子却觉得压力很大，她寻思着，得稍微了解一下这位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搭档，不然自己早晚会死于心脏病突发。
　　于是某一天在那栋高数的商务大厦里，沈丸子坐到了凤栖梧的身边，塞给他一块巧克力：“吃吗？”
　　“这是命令吗？”凤栖梧看着手上的巧克力，询问少女。
　　“呃。”少女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滑过。
　　“你又不是机器人，为什么啥事儿都要听别人的？”沈丸子说。
　　“我只听你的。”对方回答。
　　丸子又有点噎住，半晌又问：“你喜欢甜食吗？”
　　“这也是命令？”对方反问。
　　沈丸子彻底混乱了，“你想回答就回答，不想回答也没问题！这都取决于你怎么想，不是取决于我怎么说！”
　　“怎么想。”凤栖梧陷入沉默。
　　这栋大厦的休息区很人性化，有舒服的简易桌椅和自动贩卖机，两旁的落地玻璃窗边上还有几盆绿叶植物。阳光肆无忌惮地透过窗户照进来，大楼外的小花园一片绿意盎然，但这两个人看上去，却并不自在。
　　“这很难。”这个男人在沉默许久后开口，“说我怎么想，很难。”
　　“为何这么说？”沈丸子追问。然后看到男人眼里写着：这也是命令吗？
　　聊天聊进了死胡同。沈丸子眯起眼睛，奕然有了主意：“对，凤栖梧，说说你的事儿。这是命令。”
　　男人沉默了一阵，眨了眨眼。
　　“我叫凤栖梧，生于天宝元年。二十多年前，我从棺木中醒来，发现自己的枪已经腐朽。”他伸出手，仿佛手中还持有利刃，“生而为令，死亦如此。”
　　灰发男告诉过沈丸子，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一群考古学家发现了一个大型唐代墓葬群，其中有近百具棺木，而就在其中一具棺木里，他们发现了凤栖梧。棺木外刻有凤凰的彩绘，而里头的人则是一身戎装。
　　“从生到死，没有人问过我的事。对我而言，唯有听令和执行。”他说。这个男人如今穿着深色衬衣，却依然带着干年之前的气息和疲惫。
　　一个人在墓穴里睡一千多年是什么感觉，沈丸子想了想就觉得不寒而栗。那种黑暗和寂静还有几乎令人发疯的漫长时光，让她突然就同情起他来。
　　“他们说你只有服从命令的时候，才能发挥本事。”沈丸子坐在桌子上，两脚晃悠，但口气是小心翼翼的，“而我就是那个\'本事\'的开关。”
　　男人点点头。
　　“好吧，我不知道我的前任是怎么干活的。不过既然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沈丸子从凤栖梧手里掰了一块巧克力丢进嘴里，“我们也应该与时俱进一点。”
　　“我可以教你一些有意思的东西，比如什么样的巧克力比较好吃，我喜欢76%可可的黑巧克力;呃，几十年前人类发明的一种音乐叫摇滚，说不定你会喜欢;还有电影，游乐场……”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搬出所有她知道的令人愉快的事物。
　　“我觉得你应该活得开心一点，”沈丸子很认真地说道，“然后学会自由思考。”
　　从这以后，沈丸子就经常来找凤栖梧。他就住在那座商务大楼里的一层，房间的陈设很简单，只有最基本的生活用具：床、书桌、一把椅子。墙壁是淡灰色的，没有窗户。
　　一个人的房间陈设多半能反映对方的生活习惯和内心，凤栖梧一直没有融入现代社会，这个房间就像是一间新的墓穴。
　　沈丸子来了，也就只能坐在床上，然后拿着iPad，给凤栖梧放歌。渐渐地，凤栖梧开始提出问题，关于这个房间外面的世界。他告诉沈丸子，二十多年来，他一直待在这里，唯独那一天，他突然有了非常想要出门的冲动，然后就遇到了丸子。
　　“这种关系到底是根据什么决定的？”沈丸子问。
　　“也许是命运。”凤栖梧讲。
　　“一千多年前，也有这样一个人吗？”沈丸子问。
　　“有的。”他说，“但，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样的事情。”
　　“哈？”
　　“嗯。”男人浅笑了一下。
　　沈丸子其实不是很清楚这个所谓神盾局一样的组织到底是干什么的，用灰发男的话来说他们负责维护世界和平，但沈丸子只看到类似于“为了一个易碎品古董而出动”的任务，并且始终都只有这种类型的任务。比如说一辆大型机械翻进沟里啦，马术协会的烈马突然逃走啦，无论是动物还是汽车，但凡能承载人的工具都可以被凤栖梧所驾驭。而凤栖梧也在任务中，以周围人能够感受到的变化速度开朗了起来。
　　而他的思路往往让沈丸子啧啧称奇。
　　一日，两个人走在街上，经过一面车载LED大屏幕。迎面商场门口，正好有个圣诞老人在给孩子派发气球，
　　“唉，今年圣诞节估计又不会下雪了。”丸子说。她所在的这个城市地处南方，冬季几乎从未下过雪。
　　“下雪。”凤栖梧昕肠眼，丸子就看见那面车载大屏幕上突然飘起了雪花。在高清晰的大屏幕上，洁白的雪花洒落了满满一整墙，仿佛近在咫尺。
　　“广告屏也算是车子的一部分吗？！”丸子吃惊不小。她有一种感觉，这样的画面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了。这是这个男人特有的、世间唯独他能做到的浪漫。
　　后来，她和凤栖梧越来越亲近，灰发男人把她叫到了大楼高层的露天平台上。
　　那里风很大，丸子的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她有预感这次谈话不会愉快，有种走进老师办公室的那种气氛。她在心里准备好了几十种应对方式，但没想到灰发男人只是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给她讲了一个小故事。
　　“你是一个扳道工，你的工作就是在列车驶来的时候，把轨道搬向正确的方向。现在你看到轨道上有一个人在行走，而他身后列车就要来了。假设这个人是聋子，而你所在的位置完全来不及跑过去提醒他。你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把轨道搬向另一个方向，这样列车就会驶向另一条铁轨。然而，你知道另一条铁轨上有五个人，他们同样是聋子，不可能察觉到列车从身后过来。你要怎么办？看着眼前的一个人被轧死，还是让另外五个人死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丸子愣住了。
　　“你会怎么选？”灰发男人继续问她，“无论怎么选，听起来都有道理，但也都有牺牲者。”
　　“这就是自由意志的重量。”他说，“你怎么忍心让一个一千多年都不知道自由意志为何物的人面临这种选择？”
　　沈丸子突然感觉内心抽了一下。
　　“鱼适合海洋，飞鸟属于天空，告诉它们别样的世界，只会徒增烦恼和痛苦。”男人最后说道，把沈丸子独自一人留在平台上，离开了。

　　“丸子？”凤栖梧轻声叫她，丸子一下子从回忆里跌回现实，回到疾驰的列车上。
　　窗外的雪景飞速倒退，车厢有节奏地微微震颤着。他们的目的地是北方的一个大城市，他们的委托人就在那儿等着他们，但由于整个地区突降大雪，航班全部取消，他们才换成了火车。
　　“嗯？”丸子回过头。
　　“你不高兴吗？”凤栖梧问道， “你看，这么多的雪。”
　　“嗯，我很高兴啊。”女孩说，她想了想突然开口问，“呐，如果有一天，你要自己作决定了，你会高兴吗？”
　　男人露出困惑的神情：“你说过，我应该为此高兴。你说过，一个人的自由意志比什么都重要。”
　　“不要老是‘你说过’啦，你没自己思考过吗？”这是个悖论，但沈丸子此时此刻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作决定意味着要承担责任，意味着你得到一些东西的时候，必须得放弃另一些。你想过这些吗？”
　　“放弃……”凤栖梧皱起眉头，好像面对太难的算术题的小学生。灰发男人是对的，丸子绝望地想，凤栖梧根本不适台寻常人的世界。他看起来太过纯净，根本不应该让他承受某些世俗世界的重量。
　　“‘侠’到底是什么呢？”丸子喃喃自语。灰发男人说他们是牧羊人，而人类是羊群，但丸子觉得，他们像黑暗的大海，但某些时候又如同宝石。
　　“说不定，我之前对你说过的那些，都是不对的呢……”她说。
　　“丸子，你怎么了？”凤栖梧眼里闪过一丝焦虑，“我觉得你教我的事都很好，”他停顿了一下，“都是从来没有人教我说过。”
　　“是很好……可也许不合适！”丸子的音量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男人愣了下。“给我点时间，”他说，“我会想明白的，得到的和放弃的，你刚才说的，我能学会。”
　　“这不是学会的问题……”丸子感觉自己陷入了泥潭，她站起身，“我出去转一圈。”走出包厢时她能感觉到背后凤栖梧的目光，但是她需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头等包厢往车头的方向走一节就是餐车，那里还有小卖部。虽然商品不可能很多，但聊胜于无。沈丸子在微微晃动的过道上向餐车方向走去，突然有人从背后撞了她一下。
　　“喂！”丸子刚想出声抗议，就被对方凶光毕露的眼神给吓了回去，这一行七八个男人就这么越过丸子也往餐车方向去了。更古怪的事情还在后头，丸子在小卖部门口就听见乘务员姐姐十分尴尬地解释道：“先生，我们这里真的不提供酒精饮料。”
　　“太逊了，连酒都不卖也太糟糕了！”说话的是另一个古怪的男人，一头散发，双手缠满已经褪色的绷带，在这种寒冷的季节里，他脚上穿的却是一双木屐。乘务员僵硬地笑着继续解释，木屐男终于放弃，嘟囔着“真没劲……”离开了。
　　先前撞到丸子的那一行人也在餐车里，在这一瞬间前，整辆列车的人还都和丸子一样认为这是一趟普通的旅程。
　　可是，丸子看到了枪。
　　这群可疑的男人同时拔枪怒吼，然后乘客们的惊叫声充满了整个餐车。乘务员姐姐躲进了柜台后面，丸子拔腿就往包厢奔逃。
　　她尖叫：“有人要劫持火车！快……”
　　打开包厢门的一瞬间，坐在里面的凤栖梧瞬间反应过来，他迅速把沈丸子拉到了身后。
　　这时恐怖的枪声和尖叫蔓延到了过道里，骚乱正在迅速逼近。凤栖梧当机立断，他打开车窗，瞬间外面的风雪倒灌进温暖的包厢里，沈丸子不禁缩了一下。
　　“爬上去，爬到车顶去。”凤栖梧说。
　　“我会掉下去的！”飞速倒退的景物让沈丸子头皮发麻。
　　“不会的，我会拉住你。”凤栖梧率先钻出车窗，然后探手来拉丸子。
　　雪花扑打在丸子的脸上，她拼命地抓住车窗边缘，而凤栖梧则抓着她的肩膀，两个人就这么吊在车厢外。风雪声中，沈丸子听见他们的包厢门被粗暴地踢开，然后一个劫持者的脑袋从窗口露出来。
　　就在这一瞬间，凤栖梧手中突然多了一把长柄武器，急速刺向敌人，对方连叫喊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当场毙命。意识到同伴丧命的另一个劫持者马上冲着车窗扫射，凤栖梧将长柄武器往外车厢上一插，当作立足点，拉着丸子上了车顶。两人在风雪中向车头奔跑。
　　飞驰的列车车顶上，沈丸子终于意识到电影镜头可不是开玩笑的，她每跑一步都觉得自己要摔倒，迎面而来的雪花则让她的视线更加模糊了。
　　突然前方出现了人影，丸子尖叫一声，敌人明显有枪。凤栖梧又将她挡在身后，长柄武器再度出现在他手中。他径直朝敌人投去，武器落地的一瞬间，他喊道：“破！”
　　透明墙壁带来的巨大冲力直接将敌人弹飞，敌人掉下了车顶。
　　沈丸子从来没觉得几节车厢的距离有那么长，不断有劫持者翻上车顶试图杀死他们。但凤栖梧的速度更快，在今天这样的热武器时代，他手中的那杆冷兵器长枪仍然毫不逊色，与主人并肩而战。
　　突刺，回旋，抽击，投掷。凤栖梧所向披靡，如同沙场上的将军。最终他一枪挺刺，击破了车头的车门。
　　凤栖梧进到车厢里，与劫持者大打出手。
　　“一个，两个，三个……”沈丸子趴在车顶，数着人数。凤栖梧很强，他一定会赢的。然后，然后我就能把这件事当作谈资来讲了，就像过往的所有意外一样。
　　女孩乐观地祈祷，直到看见了前方被炸断了的大桥。
　　那座桥就架在深谷之上，断裂的火车轨道无力地垂在半空，下面就是万丈深渊。列车以令人绝望的速度向前飞驰。也浒是错觉，她听见车厢里很多人发出惊呼。
　　“栖梧！”丸子第一次叫唤对方的名字，她笨拙地试图爬下车顶，进到车厢里去，整个人却只能像树袋熊一般，挂在半空。
　　“栖梧！桥！桥断了！”
　　把最后一个劫持者踢出车窗，男人才探出头，他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还有三百米，列车即将冲上断桥。
　　不再平整的铁轨让车体颠了一下，沈丸子突然脱手，整个人向下坠去。凤栖梧下意识地一把抓住她的右手，把她吊在半空，手上却只有普通人的力量。
　　“快说，快说啊！”这个男人在风雪中喊道，“快说“救我\'啊！”只有命令，才能开启他无尽的力量。
　　沈丸子向下滑去。
　　列车距离缺口还有三秒钟。
　　时间突然变得异常缓慢。
　　飞驰的列车，可怖的断桥缺口，凤栖梧的眼睛。思想不受时间的控制而继续异常的敏捷。好吧，我明白，人的一生中能有几个这样的时刻呢？沈丸子想，那个灰头发的家伙是对的，这种残忍的选择不该由你来做。
　　那就由我来做。
　　“去救大家。”她听见自己说，无比清晰。
　　命令的效用发动了，她像一片落叶一般坠向了深渊，最后听到的声音，是飞速远去的列车轰鸣和男人撕心裂肺的叫声。很少有人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奇迹。但是这列班次上的乘客在他们余生中都会坚信，世间是有奇迹的。
　　就在即将坠入断桥的那一刻，列车突然迸发出耀眼的火光，冲向天空。没人看见，就在车头驾驶室的车门边，有一个男人仿佛凤凰般燃烧，他就这样把手放在列车表面上，在空中划出一道无形的拱桥.列车突破了断桥，沿着虚空行驶，平稳地落在了对岸的铁轨上，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没有倾翻，没有震颤，但好几分钟后才有人惊慌地从车厢里跌出，狂奔着远离。
　　凤栖梧缓缓走出驾驶室。他身上的光连同包裹着整辆列车的光芒都已经消失殆尽。他更像是燃烧后的余烬一般无力，缓步踩上了雪地。劫后余生的人们在他附近拥抱哭泣，试图拨打电话求助。但这些好像都和他没关系，他只是望向断桥和悬崖。
　　“丸子，我已经学会了自由思考。”他轻声说，“可是我觉得……好痛苦啊......”
　　就在这个时候，奕然一个黑影从悬崖下跳了上来。
　　“你丢了东西！”那是一个一头散发的男人，好像一个浪客，他双手缠着绷带，冰天雪地之下，一双木屐显得格外突兀。更突兀的是他手里拎着的东西，沈九子就像是一只树袋熊一样缩成一团，然后被扔向了凤栖梧。凤栖梧下意识地张开双手接住，就看见怀里的小个子女生死死捂住眼睛不停地念叨：“我死了我已经死了妈妈对不起我没有好好学习啊啊啊啊好想再吃一次冰激凌……”
　　“丸子。”凤栖梧说。
　　“不要骗我睁开眼睛我死了我已经死了我一定会崩溃的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接受死后的世界呢！我不要接受死后的世界！”沈丸子说着，却被温柔地拉开捂住眼睛的双手。
　　有着深邃眼晴的男人注视着她，说：“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