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央赋》Y千山鸟

6、望乡台

　　黄泉漫漫八百里，曼珠沙华散发着鲜艳诱人的血色为鬼魂指引着前方的路。

　　当班的鬼差嗅到了不属于黄泉的气味，立刻瞪大眼睛巡视起来，但见到穆雷的那一刻便放松了警惕，恭恭敬敬地扯着沙哑的喉咙低声道：“殿下。”

　　对于这位九重天太子的光临，司命府上的鬼差早就习以为常了，长时间没见过他，才觉得奇怪呢。

　　穆雷微笑颔首，推门直入司命府。

　　“司命！”穆雷叫道。

　　“殿下，司命大人不在府中。”门外的冥鬼弓着身子跟着，“您先在此等候，小的这就去找。”

　　“不用了，我知道他在哪儿。”穆雷刚要转身出去，看见正对着门的案台上似乎放着什么东西，闪烁着不属于黄泉的灵气，“你先退下吧。”

　　望乡台，亡魂可立而顾望其乡之地。

　　司命站在望乡台上，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鬼魂望着自己在人界的家乡，不舍离去。

　　“要我说，你们这八百里黄泉，最有人情味的地方，就是这望乡台了吧。”穆雷将手背在身后，站在司命身后笑道。

　　司命微微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穆……穆雷？”

　　穆雷一笑，张开双臂将从望乡台上飞奔下来的人紧紧抱住，似乎是要把他揉进骨子里。

　　这一拥，不知带动了多少个日夜的思念，在这暗无天日的黄泉，在那高高在上的九重天。自打司命全权掌管黄泉事务、老天帝重病卧床不起以来，司命有多久都没再见过穆雷，他已经记不清了。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我还以为你……”司命微微颤颤地说道，他能感受到他胸膛炽热的温度。

　　“九重天上事情太多，我实在是脱不开身。”穆雷轻笑着，“再说了，我是九重天太子，整日跑到这黄泉来，成何体统？”

　　司命轻轻放开眼前这人，刚想张口说些什么，远处传来一声青鸟的啼叫。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快跟我回人界。”一缕青烟在大殿上汇聚成人型，压低了声音对穆雷说道，随后才向司命微微点头示意。

　　“有什么事非得……”穆雷有些不耐烦。

　　“出事了。”百里青丝毫不容他的推辞。

　　穆雷看得出百里青的凝重，踌躇了一会儿最终选择妥协。

　　“我改日再来看你。”说罢在司命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转身离开的脚步微微顿住，偏过头又说道，“司命，有些事，做了……就再也抹不掉了。”

　　百里青意味深长地看了司命一眼，转身走了。

　　司命回头愣住了，冷冷地看着望乡台，眼神中尽是说不出的悲戚，他看着那些鬼魂依依不舍的样子，没有丝毫征兆地开始嗤笑起来。

　　人情味？黄泉路上还要再看一看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地方，可望而不可及，死了也得不到一丝宽慰，多冷漠啊。

　　人界——

　　秦万川站在遽央身边一言不发，陈暮羽、穆雷、穆清和百里青此时也都不说话，偌大的房间陷入一片死寂。

　　“尽快找到唤灵符的下落。”遽央的眼神中看不出情绪，他总能在一切都似乎天崩地裂的时候保持冷静，“穆雷，一定要加强镇天剑的守卫，人界圣物已失窃，黄泉的聚魂珠现在在十安体内，如此打草惊蛇想必对镇天剑势在必得。倘若真让那人聚齐三界圣物，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

　　遽央稍稍停顿，漆黑的眸子泛起一丝波澜，“后果不堪设想。”

　　“明白。”穆雷正准备离开，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

　　陈暮羽起身前去开门，“易玄？”陈暮羽有些惊讶，是易十安之前的家将，“你怎么下来了？”

　　“暮羽姑娘好久不见。”易玄简单地寒暄后径直朝穆雷走去，眼神瞟向穆清，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随即便迅速挪开了。

　　“殿下，天帝令属下召您回去。”易玄犹豫了一下，“还有我家将军他……”

　　“你家将军好得很，不过暂时应该记不起你是谁罢了。”遽央一直因易玄比自己早认识易十安几百年而心生不悦。

　　“我能不能见见将军再走”易玄的眼睛生得十分清澈，不像个战士，反而更像个孩子。

　　“别见了，走吧。”穆雷此时早已把天帝见他的目的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心中捉摸应对的办法。

　　易十安刚走进校门，便碰见了秦天宇。

　　“你到底去没去送果篮啊，给你打电话也没人接。”秦天宇边说边递给易十安一罐牛奶。

　　“喝过了。”易十安自然地避开了第一个问题，显然不想提起自己在遽央家过夜的事。

　　秦天宇“哦”了一声，忽而又想起哪里不对，“喝过了？你在哪儿喝的？你什么时候还会自己买牛奶了”

　　秦天宇穷追不舍像连珠炮一样地问，易十安被他烦得无奈便把事情的经过简述了一遍。

　　“哦哟……”秦天宇一听就炸开了锅，紧接着他压低了声音问，“怎么，看上人家了？”

　　易十安没吭声，绕过秦天宇走了。

　　往常他这个举动只是懒得搭理秦天宇罢了，但是这次，易十安明白自己是真的在逃避，他不知道……

　　千年百年，好在魂里者也，永不会变。

　　九重天上有千宫万阙，

　　则众心之所向者，而不及人之无情，

　　令人肝肠寸断。

　　“雷儿。”老天帝侧卧在床榻上，嗓子里“呼呼”地喘着气，听得出说话的艰难，“你可别忘了……你是九重天的太子！”

　　“是，雷儿从未敢忘。”穆雷跪在大殿上，头低低的垂着。

　　“九重天上，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你。”老天帝扯着沙哑的嗓子吼道，“你整日跑到那黄泉，你可知老臣们是如何指点你？你眼里可还有伦理尊卑！”说完便剧烈地猛咳起来。

　　大殿上，穆雷仍沉默不语。

　　“他虽是司命神，我若想让他消失也不必用多温和的手段。”

　　穆雷听到这句话细着声从老天帝的喉咙里飘出来。猛地抬起头，眼神中满是惊慌，喉结上下一动。

　　“我自知命不久矣，你一日不登上这天帝的位子，就要替他担惊受怕一日，等有朝一日你登上了这天帝之位，永生永世不得离开这九重天之上......”老天帝低头抿了口浓茶，“孰轻孰重，自己收着点。我也不想死前夺走的最后一条命，竟是我儿心爱之人。”

　　“是，儿臣知道了。”穆雷的手死死攥住拳头起身离开，修长的指甲被掐进手心中，鲜红的血一点点的渗出，可此时的穆雷早已麻木，不觉疼痛。

　　天帝之位，万人景仰。

　　万人景仰……万人景仰的监牢……

　　穆雷更不可能把自己妹妹穆清逼上这个位子。

　　他没有选择……

　　唤灵符的事丝毫没有进展，吃了凝神丹后，身体也俨然恢复了许多，遽央决定回学校，刚好赶上秋令营。

　　地点定在舟山附近。

　　遽央拖着行李箱出门，就看到易十安等在路边低头看手机。

　　“早啊。”遽央上去打了个招呼，“走吧，一起去学校。”指了指身后的路虎。

　　“早，我打车了。”正说着，回头就看见自己的行李箱被遽央连拖带拽地搬上了车。

　　易十安觉得自己被抢劫了一样，“喂！你……”

　　二十分钟之后，遽央和易十安一起到了学校。

　　当然这一路上遽央替易十安承受了出租车师傅长达二十分钟连标点符号都没有的唾骂，并且连连道歉，最终以遽央答应承担八块钱的误工费而告终。

　　整整一个班的女生看见他们二位从一辆车上下来，不禁浮想联翩。

　　大巴车行驶在盘山小路上，远处舟山上的无人区被浓雾环绕着，隐隐的几处结界只有遽央能够察觉。

　　车停在半山腰上的一家看起来颇为高档的酒店门前。

　　李蕾让同学们在附近捡些干木柴，晚上开一个篝火晚会作为开营仪式。

　　在校车上的时候，遽央远远观察了四周的结界，发现封印禁区的结界并未受到损坏，以至于唤灵符失窃时秦万川没有及时察觉，倘若结界未受到破坏，那么当夜星云异变又是怎么回事？

　　李蕾带着学生在酒店大门口嘱咐注意事项，遽央借口身体未完全恢复向李蕾请假待在房间，见人都散得差不多了，他才避开森林外围寻找树枝的同学，偷偷从后门溜进了山里，快步冲进李蕾再三叮嘱不允许踏入的无人区。

　　无人区的路跟景点比起来果然难走多了。封印唤灵符的石窟在无人区深处，遽央刚刚任职时去过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三界每年都会各派一名当职人员对三个封印圣物的地点进行巡检，遽央作为黄泉摄政王，本该参与，可自从一线天一战后，遽央从不与三界有所往来，年年巡检都是百里青代他去，别人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如今遽央十分后悔他没多跟着来几次，但凡他能记得准确地点，直接用灵力传送过去就可以了，何必在这一片野兽般粗犷的密林里穿行。

　　好在遽央的记忆力比较可靠，虽然花了些时间，但他还是找到了那个石窟，石窟中一片黑暗，早已没了唤灵符的灵光，空气中尽是死寂。

　　遽央在黑暗中张开手掌，一朵暗红色的曼珠沙华在掌心燃烧，散发着耀眼的红光将石窟照亮，一股独特的清香在石窟中弥漫。

　　他在悠长的石窟中走着，心里正想秦万川怎么把东西放在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忽然掌心的火光忽的一闪，遽央心中暗叹道：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