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白勾引》非将

1、第 1 章

　　天顺十三年冬，大雪。
　　整座临安城家家户户闭紧大门，无人外出。街头巷尾白茫茫一片，湖面冰了好几层。一匹红色骏马从城门奔腾而过，所行之处雪花飞舞卷起尘泥，继而落下深陷雪中的马蹄印记。马上之人一身金色铠甲，黑发高高束起，鬓发飞扬。眉梢与睫毛因雪染白，似是降霜，连那赤红的眸子都似乎被周遭的雪冻住，闪着刺骨的冰莹。
　　骏马一路疾行逼近宫门，那守门的侍卫只看见一块御赐通行令牌从马上抛落，一路滚到脚边，再欲确认一番时人与马已经不见了踪影。
　　皇宫之内，长生殿已经亮了一夜的灯，所有人跪在殿外，大臣屏着气，嫔妃在风雪中发抖，却都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马蹄声近了，无人敢拦。
　　“嘶——”
　　马上之人勒了缰绳一跃而下，撑着冻僵的腿踉跄着跑上石阶。
　　皇兄，再等我一下，我来了，我来了。
　　“咚——”有钟声突然响起，低沉的声音像是来自阎罗的呼唤，接着，是仿佛压抑了很久终于得到释令一般的接二连三的哭声，一声高过一声，在元箬耳眼前化成那人絮絮叨叨的身影。
　　“咚！砰——”元箬像是散了架，直直地跪在了长生殿外中央，膝盖磕在凸起的石阶一侧，发出闷响。
　　他来晚了。
　　只差一步。
　　“皇兄————”
　　雪，还在继续，大有封城之势。
　　天顺皇帝元恪崩，葬于南山脚下，举国释服三日。
　　后五日，翊王元箬释兵权，独身前往南山悼念，自刎于墓前。
　　天顺十七年，诸侯国乱，天下四分，终改朝换代。
　　。。。。。。。。。。
　　合上《诸国野史》，沈亦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呆才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周围是纯白色墙壁，贴着黑漆漆且万分夸张的海报，身边是凌乱的衣物，从衣柜散落，堆积在一起。衣柜旁边放着架子鼓和摆了一桌的乐谱，乐谱上有来回涂改的痕迹，地面上丢着好几个纸团，鼓槌也有半截埋在了垃圾桶里。
　　看来是发了很大的脾气。
　　“咚咚咚。。。”
　　门被敲了三下，一个染着金色头发的男孩探了脑袋进来，沈亦知道他叫肖乐，现在两个人正在合租。
　　说着是合租，租金也大多是这个肖乐的男孩出的，他似乎是沈亦的粉丝，虽说比沈亦小很多，却在生活上把他照顾的很好。
　　“沈哥，你回来了啊。”肖乐惊讶地看着床上的沈亦，又回头看了看客厅的时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听见。吃饭了吗？”
　　沈亦摇了摇头：“还没。”
　　“那过来吃吧，我叫了米粉，两大份。”肖乐弯着笑眼道。
　　沈亦扯开被子，光着上身下了床，腹肌在空气中收缩了两下，被他随地捡的一件T恤遮住：“好。”
　　肖乐扒着门再次感叹道：“唉，哥，你身材可是真的好。”
　　沈亦淡淡瞥了他一眼，肖乐吐了吐舌头麻溜去厨房拿碗筷去了。沈哥不喜欢别人开这种玩笑，当然这称不上玩笑，但在沈亦听来都是不喜欢的。
　　饭桌上，沈亦接过肖乐拿来的筷子，抬起手腕时碍于那叮叮当当的累赘，扯了手链和戒指往垃圾桶一丢，才接着低头吃起来。肖乐咬着筷子不敢说话，等沈亦吃完了抬眼看他才忙低下头吃了几口。
　　“今天周几？”沈亦倚着椅背问他。
　　“额，周二，沈哥你今晚是不是还要去酒吧？”肖乐小心翼翼地问。
　　“啊，是吧。”沈亦道。
　　其实他也不确定。
　　初来乍到，陌生的世界让他恍惚以为是一场梦，但是当他真实地踩在外面车水马龙的街头，他又似乎能够很轻易的融入进这里的一切。倒分不清哪个他才是一场梦了。
　　沈亦，是个中听的名字。有一副好嗓子，梦想成为一名歌手，现在混在一个不知名的小乐队里，在一家地下酒吧驻唱。
　　无父无母，孤身一人，也难怪猝死在酒桌上都没人发现。
　　沈亦去洗手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人一头红发，很短，上翘，让他总感觉头部很轻，脖子也很凉。但镜子里的人模样未变，沈亦扯了下嘴角，对方也作出了一样的动作。沈亦看了几秒，把嘴角再次拉平，用湿哒哒的手抹了把头发。
　　很好，还是适应不来的。
　　眼线、唇钉、耳垂上耷拉着的十字架，完全是恶人行径，搁在天顺可以直接游街示众。沈亦气的冲镜子泼了一把水，转头看见肖乐在沙发上露着一半脑袋瞅他。
　　“看我做什么？”沈亦擦了手坐过去，用不太灵活的手法拿着手机搜索附近的理发店。
　　肖乐看着沈亦的脸色试探着问：“沈哥，你的歌是不是又被打回来了？”
　　沈亦“嗯”了一声，找到了一家理发店，正在看价钱。印象里自己现在经济情况不太好，不行自己找把剪子也可以剪，就是这发色难办了。
　　肖乐以为沈亦正在为这件事伤心，便鼓足勇气抓住了沈亦的手腕。沈亦吓了一跳，迷茫的看着面前这个充满真诚的家伙：“怎么？”
　　“沈哥！我给你出专辑吧。”肖乐有点语无伦次：“我爸爸说可以给我钱赞助乐队，我知道你一直没有找到制作人，现在的乐队成员也对你不好，但是，我欣赏你啊，沈哥，我说真的，我们可以自己组队，然后我捧红你。。。”
　　“乐乐。”沈亦忽然笑了。
　　肖乐还以为沈亦要同意了，刚要激动，沈亦却把他的手抽开了：“谢谢你，但是我不需要。”
　　肖乐一脸委屈，整个人缩在沙发一角，看起来很小的一只，撇着嘴问他：“为什么？我不用你还钱，我自愿给你赞助的。”
　　“别发小孩子脾气了，哥不需要靠你，哦不，是靠你父亲。”沈亦忽然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被丢在冷宫一角，快要饿死却无人问津，好像和现在也差不多，可怜的紧。
　　“你爸爸再有钱，也和我没关系，你现在就好好上学，不要想其他事。”
　　沈亦起身摸了摸肖乐的黄毛，叹了口气：“也不要再去酒吧，那不是你这个年纪该去的地方。”
　　这孩子，还没成年，整天翘课追星还嚷着要向沈亦学习，学什么？学了一身不良品味。沈亦看着肖乐这副模样也是头疼的要命，搁以前，要是自己这么干，皇兄必定罚自己十几板子，怕是一个月下不了地。也不知道这孩子的父母在想什么，放养的这么彻底。
　　“可是我喜欢听你唱歌，”肖乐不死心道：“我真的可以捧红你的，哥。”
　　这和花钱买官是不是一个道理？沈亦不屑于做这事，又不想花时间去和这孩子讲道理，本尊昨日不知喝了多少酒，沈亦现在有点犯晕，便把遥控器丢过去：“好，我知道了，给，看会动画片就开心了。”
　　肖乐见沈亦没往心里去，气呼呼地反驳：“我！才！不！看！动！画！片！”但是还是随手把电视打开了。
　　沈亦笑了笑，准备回卧室躺一下。
　　刚一转头，身后却响起了一个让他日思夜想的声音。
　　“这首歌唯一的优点就是词不错，但是这位选手，词，好像不是你本人写的吧？甚至还篡改了结尾？这种拼凑来的作品，哦不对，我说错了，抱歉，这种拼凑来的东西，哪里算得上原创，解释一下？”
　　沈亦被这声音炸的耳膜嗡嗡作响，他不可置信的转过头看着电视里戴着墨镜的男人，每一个字、每一个音都在一张一合中与记忆里的他一模一样。连那漫不经心的腔调都像极。
　　镜头一转，已经是主持人与选手之间的问答，现场很是尴尬，台上的人说话都不连顺。
　　“那人是谁？”沈亦问。
　　肖乐嘟着嘴哼哼着：“哪个？”
　　镜头再次回来，沈亦的双手死死扣在沙发靠背上，眼睛一眨不眨：“这个。”
　　“他啊，楚非啊，这个节目的发起人，挺大牌的，骂哭不少人呢。”肖乐正说着，台上的人已经带着哭腔说离别感言了，三个评委一致打了叉号，遗憾离场。“看，又哭一个。”
　　身后没有动静，肖乐仰着脖子往回看，看见沈亦正盯着屏幕，眼眶泛红，有泪水顺着眼眶慢慢滑下。
　　肖乐慌了，跪在沙发上不知该安慰还是先给他擦眼泪：“沈，沈哥，沈哥你怎么哭了？不是，你，你别哭啊，是不是谁欺负你了？还是昨天你让酒吧那个色老板调戏了？”
　　沈亦无声地流着泪，看着那人摘掉墨镜，言语中是熟悉的过分的不可一世。直到电视屏幕切换到广告才慢慢闭上眼，“楚非。。。”他呢喃着，再睁开眼时完全没了方才的颓废，反而隐约被什么点亮了眸子里的一束光。
　　肖乐自觉噤了声。
　　“乐乐，你觉得我唱歌怎么样？”沈亦问道。
　　“我说过，沈哥你将会是华语乐坛最棒的歌手。”
　　“好，借你吉言。”沈亦突然不想去睡回笼觉了，他现在需要去整理好自己乱蓬蓬的发型，然后上网查一下怎么报名。
　　他想，上天还是怜他。
　　他陪在皇兄身侧二十年，看尽山河，自以为是为他着想才远离皇宫守着边疆睹月思人，到头来不过一场大雪的时间，阴阳两隔。如今山河不在，花前月下的盟约也都在后人口下成为野史中的寥寥几笔，世上没有元箬，无人识得元恪，君臣之礼皆可抛为身外之物，沈亦想，还有什么不可呢？
　　皇兄也好，殿下也罢。
　　当年你守着御林军，只能指着宫墙告诉我：“这里是皇宫，谁都做不了主，连朕都不能。”
　　可是天顺没了，宫墙都化了灰，我的陛下，你这回，还有地方可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