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 溯洄从之介》潇添倾

68、莫肖杨榆作雪飞

　　“赤羽军师说的不错，都过去了。”欲星移今日都能出门走动了，“久闻西剑流赫赫威名，今日有缘到访，实乃欲星移之幸。”
　　“师相谬赞，这也是过去的事了。恭喜你身体康复。”赤羽悄悄捏了捏溯问的手心，看着她窘迫的模样，笑弯了眉眼。
　　“此时此地，就莫要叫我师相了。”欲星移已了解了海境的情况，别有深意地说道。
　　就在欲星移倒下的这段时间，海境内乱一并爆发，前朝、后宫、皇子、亲王、贱民、贵族，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立场而斗争，每个人也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一番洗牌过后，鳞王终于平息了乱局，一切看似和原来相同，但所有人的心境都不复以往了。
　　身份阶级，再不是决定人命运的唯一因素，鲲帝不见得守得住王座，鲛人不能凭着尊贵的身份安享高位，而最卑贱的波臣一族同样有资格去争取自己的命运。这便是欲星移的梦——缔造一个不见枷锁自困，不再权争势夺的新海境。
　　为了制造这样一个机会，欲星移埋了十几年的长线。而固有观念的改变并非一夕之功，它轰轰烈烈的开幕，却需要细水长流的努力。欲星移考虑到了这一切，却唯独没有考虑自己——他的倒下是引发这一切的契机，可海境危难的时候他不见出力，此刻大乱方平，他怎好回去再度掌权。
　　年轻一代在这场动乱中初露峥嵘，他们将在这个全新的舞台上大展拳脚，欲星移若回归海境，反倒有碍这些年轻人的历练，砚寒清可是一直在想办法偷懒啊。如此一来，他这个师相，怎么都显得有些多余了。
　　寒溯问宽慰的一笑：“难得轻松，不叫就不叫。大愿得偿，接下来你有何打算？不会是以九算老三的身份，去完成墨家的使命吧？”说到后半句的时候，溯问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带了几分紧张。开玩笑，好不容易才把欲星移救回来，难道还要再把他送到俏如来身边当炮灰，啊不是，英雄吗。
　　“哈，欲星移做人失败，现在的墨家和钜子，未必需要我啊。”欲星移又开始了他的自黑式幽默。岂止是海境，在俏如来的带领下，墨家同样在进行新的变革。墨家的理念是否过时，也只有事实才能检验。经过锦烟霞和一步禅空的事，欲星移不敢再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的想法总是对的，何况他早已在海境和墨家之间做出抉择，此刻倒也不急于回归。
　　溯问闻言，悄悄长舒了一口气，打趣说道：“这么说来，你和我一样，现在都是退休人士了。”
　　欲星移开怀大笑：“说的是，小寒，你又作何打算？”他反过来拿寒溯问开涮，“依我看，你就哪也别去，安心守着赤羽军师吧。我孤家寡人，纵使闲云野鹤又有何妨，你不一样啊，夫妻俩黏得这么紧，哪里舍得分开。哎，岁月不饶人啊，小寒果然长大了，也越来越有贤妻良母的感觉了。”
　　寒溯问面色爆红，本能的想藏起自己的囧态，却忘了刚才赤羽正揽着她安抚，因欲星移进来才放开手。她这么一躲，反倒更像是往赤羽怀里钻，仿佛更印证了欲星移的说法，羞臊的愈发厉害了。可怜寒溯问，平日里多么重要的场合都能落落大方，此刻当着这两个如此熟悉的人，竟都有几分烟视媚行的意思了。
　　赤羽嘴角噙着无奈的笑意，摇头收了折扇，干脆大大方方的把溯问揽过来，对欲星移说：“溯问脸皮薄，你就莫要再打趣她，省的她一会儿恼羞成怒，我可是拦不住啊。”
　　“哈哈哈……”
　　房间内传出一阵阵欢笑声，寒溯问暗戳戳的在赤羽腰间掐了一把，才慢慢镇定下来。这两个人，实在是太可恶了，尤其是赤羽，竟然还帮着欲星移嘲笑她，她哪里有那么腻歪啦。不过，她未来的计划中，好像确实没有和赤羽分离的打算。
　　溯问按了按脸，有些恶趣味却又非常认真开口道：“你们不许笑了，我倒是有点想法。闲云野鹤欲星移，徒逞口舌可没什么意思，既然来了，不妨给我参详一二？常言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想把在天机阁中学到的思维方式，传递给更多的人。”
　　欲星移噎了一下，果断决定不在“鱼”的问题上跟她纠缠：“你这是想发挥余热，继续为天机阁做贡献吗？”
　　欲星移可没完全猜对，寒溯问想的远不止这些。其实，这个念头在溯问心里生根很久了。想要从复杂的自然现象中抽丝剥茧并非易事，天机阁训练人从事实出发，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更讲究逻辑的完整性。
　　只有经过这样严谨的思考，才能一步步接近真理——而这样的思考应不只局限于自然之理的发现，生活中亦该如此。只有懂得理性分析的人，才不会盲从众人、不会轻易被煽动。
　　寒溯问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给天机阁培养人才事小，也没必要那么多人都去做研究，但每个人多少都该有一点思考分析的能力。这种能力听起来没什么大不了，实际上并不容易做到，因为人们已经习惯了想当然，按照自己先入为主的想法去揣测这个世界。”
　　她罗列了一些他们所见证过的例子：“在海境，鲛人习惯了高高在上，而波臣同样奴性根植于心，他们都觉得理所当然，没有想过去问一个为什么。在中原、苗疆、东瀛，有心人稍加撺掇就可以扭曲黑白，谁又去分析过传言的可靠程度和背后目的。前几日听了因提起艾沉波的传信，苗疆正在准备恢复祭司台，怪力乱神这一套，至今仍在蒙昧人心。就算是神，也得通过某种方法来实现所谓的异能吧，难道他们就不会好奇？”（带一笔魆妖记和齐神录）
　　寒溯问神情沉着，全然不复平日的轻松。“看密匝匝蚁排兵，乱哄哄蜂酿蜜，急攘攘蝇争血。这样昏乱的景象一再上演，归根究底，还是世人缺乏理性思考的能力。我想改变这样的现状。从自然研究慢慢渗透这一观念固然是个好的切入点，但必要的时候，可能还需加一把火。欲星移，关于这方面，你在海境做的很好，不知你是否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敢不敢将你的梦做的更大一点，想象一下未来某一天，整个寰宇都是一片清明。”
　　欲星移恍然，造就阶级的是权威，而被阶级观念枷住内心的人，则是因为放弃了批判和思考。他当然乐见寒溯问描绘的远景，到了那时，墨家也不必隐于暗处操纵局势了，世人皆有眼有脑，岂是那般容易被|操纵的。
　　想到此处，欲星移不由一声轻笑。虽然有生之年，他们可能都看不到这一日的到来，但总要有人开这个头，再经过不知多少代人的前赴后继，才能实现这个梦想。他深深一揖，拱手道：“欲星移愿为先锋。”
　　寒溯问沉稳地将他扶起，拿出玄隐卫的令牌交给他：“多谢。既然如此，苏潜大哥，今后你便是玄隐卫之主，平时在暗处埋下导火线，时机一到，便动手引爆泥古不化的壁垒。”
　　她莞尔一笑，觉得当真有趣：欲星移大名如雷贯耳，为行事方便，自己才自作主张的替他用回了化名。只是苏潜的“潜”字，倒是和玄隐卫的“隐”字暗合，不知这是不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兰棹游，你可能认同我的这一举措？”她在心底无声问道，把玄隐卫交给欲星移，他该是能放心的吧。
　　送欲星移离去后，寒溯问回头，发现赤羽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溯问被他看的发毛，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我的溯问当真不同凡响。眼界高瞻远瞩，思考鞭辟入里，举手投足间隐隐有王者之风。夫人有此宏愿，赤羽又怎可缺席，不知夫人可给我安排了什么任务？”
　　赤羽边说边向溯问走来，沉稳的脚步透着一丝威压。溯问不由得后退了两步，后背抵在了门边的墙上，哪有半点儿赤羽说的气势。她强作镇定、狗腿儿的笑道：“夫君过奖。你可是大忙人啊，我一个无业游民瞎折腾也就罢了，哪敢将这些杂事劳烦于你呢。”
　　“鳞族师相都心甘情愿为你驱策了，我区区一个西剑流军师哪敢托大？还是夫人跟我见外，信得过别人，却信不过我？”赤羽说着又逼近一步，几乎将寒溯问锁在身前。
　　溯问仰头看着他讨好道：“我这不是舍不得你辛劳嘛？”
　　“嗯？既然这样，那我可得好好答谢夫人，顺便消耗一下过剩的精力了。”
　　寒溯问赶紧伸手把人抵住，她叹了口气说道：“军师大人，真不是我信不过你。欲星移若是在朝，我也绝不会将此事请托于他的。身份使然，你作为领导者，需要保持权威，才能压的住各种纷杂的声音，高效做出决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现阶段大多数人不具有冷静思考的能力。我总不能让你一面要求属下忠诚服从，一面鼓励他们独立质疑吧。”
　　她自以为不着痕迹的给赤羽带高帽：“何况你的人格魅力非同小可，多少忠实的拥护者对你深信不疑。你看伊川紫，把枭狱放回去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不妥。可她哪怕完全不理解你的命令，依旧坚定不移地相信你是对的。这种信赖多么难得啊，难道你要让他们的偶像幻灭吗？”说着说着，溯问身上的酸味又开始冒泡了。
　　这番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解释令赤羽觉得好笑，不过也不敢再让溯问继续发挥了。他连忙把醋坛子封好，一本正经地做出了回应：“溯问此言差矣。一军之师，既承师名，责任便在于指点教化。上至流主，下至六部八门各阶忍者，有错谬之处，我便该从旁辅正。西剑流既然有问题，由我来引导他们改正乃是正理，有何为难之处？”
　　看着赤羽高谈阔论时，自然而然地拉开了点距离，寒溯问不由舒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也随着赤羽手中轻轻晃动的扇面放回了肚子里。
　　旋即听他忆起往事：“赤羽自始至终的定位，并非西剑流的领导和信仰，非常之时越权行事，幸得祭司大人和天宫伊织信任才不被怪罪。炎魔幻十郎重生之时，我便吃过不知收敛的亏。如今回想起来，当年在天允山上，兰棹游看似只是煽风点火、加剧了炎魔对我的猜忌，其实却是一针见血的抓住了我的错误。话说到此，” 赤羽突然折扇一合，“夫人，不知这件事可与你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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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反其意而用之。鬼途和齐神录崩的厉害，作者君意欲搞一场依托科学革命的思想启蒙，抬一抬金光的格调。
看完海境线，我深深担忧师相无用武之地，编剧大大就不让他起来了，于是给他安排了个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