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旧年》Kathy千千

63、后续5

　　[2017-2018年]

　　瑞瑞正撒欢奔跑的小院，也留有许多他的身影。

　　七岁的孩子刚来N城，皮惯了的他总是不安于待在房间里看书学习，他喜欢在小院里撒野，折根树枝、捡块石头，都能成为撒野的道具。
　　他少年时，这里也曾是一个“惩处场”，每次闯了祸，陆永轩气急之下就把他往院子里一扔，让他跪下自我反省。他当然不会老实，常常往花坛沿上一坐，从口袋掏出打火机和香烟，驾轻就熟地一点火，他知道陆永轩会站在二楼的窗边盯他，挑衅似的于一片袅袅的雾中抬头，故意再狠狠吐出几口烟圈。
　　后来，他被彻底“赶”出了家门，却心性大变。无论遭受怎样的冷遇，总是舔着脸地往回跑，每次都要带点东西，一会儿是外出办案买的当地特产、一会儿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补品。他们心情好些的时候，尚且还会开门让他进家，有时候心情不好不想见他，干脆门都不想给他开。他却仍是傻呵呵地笑，在外头喊一声：“爸妈，我还得回单位，就先走了！东西我放院子里，你们别忘了出来拿啊！”

　　再后来啊，过了很多年，他真正回了家，会经常坐在这个小院里。

　　那是2017年夏天过后，陆绍阳的病况有所好转，并进入了一个相对而言的平稳期。
　　多次的手术、定期的高压氧疗、以及每天成把成把的药物，令脑部的病变暂时停下恶化的步伐，腹腔的器官损伤以及周身的骨伤也已愈合。不过复健不可能进行，也没有必要进行，因为脑部在受伤之初，左侧躯体神经就已经受到严重的影响，他整个左半身，自醒来便没有丝毫的知觉。
　　然而无论怎样，此时的好转，依然给全家人、包括陆绍阳自己，带去了很大的希望。
　　毕竟只有再坚强一些地活下去，说不定过几年，国内外就能有更好的医疗技术，将他颅内的 “定时炸弹”平安地清除。
　　梁淑贞喜欢在院子里种花，他便总是坐至母亲身边，看着她忙前忙后地松土、施肥、撒种、浇水，他会用右手帮她递东西，会一脸认真地听她念叨花卉的品种以及种花的要领。
　　种花时，他们也会聊些琐碎的事情，往往什么主题都没有，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偶尔他蹦出几句玩笑话，便逗得梁淑贞忍俊不禁笑个不停。
　　有时候浇花的水瓶没了水，他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想拿起水瓶去接水，梁淑贞便将手一别，轻笑道：“咱娘俩啊谁也别去，喊你爸来！省的这个老头子成天又闲又懒，这种‘苦力’就得让他干！”
　　陆绍阳便乐呵着，转眸朝屋里喊：“爸，妈找您干苦力呢！”
　　不一会儿陆永轩便施施然出来，笑着抱怨：“你妈成天‘数落’我，我也是有正事儿干得好吧！”
　　梁淑贞故作嫌弃道：“什么正事儿，就你那半吊子书法啊？一身的铜臭味，还整天舞文弄墨的也不知给谁看！”
　　陆绍阳笑起来，打趣着：“妈您可别这么说！老陆这大半辈子，虽人在诡谲商场，奈不住满腹风骚，那句诗怎么说的？出淤泥而不染，毕竟咱理想就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爸，您说我说的对吧？”
　　陆永轩闻言笑骂：“就你嘴贫！”

　　只要天气不冷，陆绍阳便喜欢穿着以前的那些t恤衫，印着逗比的字句或者动漫图案。从前闲暇的时候，他就总穿，平日里追凶抓敌、人高马大的健硕男人穿着这些t恤，总有种说不出的反差萌感。
　　原本大小合身的衣服，现在已经宽大了太多太多。然而衣服上逗比的图文平白增添了不少的喜感，他苍白、乃至于灰败的病容，竟也生出了生动与鲜活。尤其是面对着那个肉团团软乎乎的小宝贝，他的目光里，时而是无限的宠溺，时而会透着二三的不可思议，似乎仍觉得，一个小生命的到来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情。
　　他喜欢对儿子说：“瑞瑞，叫一声爸爸听听。”
　　这时他们就会笑他：“你儿子才几个月啊？哪儿会说话？”
　　他闻言，装着急不可耐的样子，委屈巴巴地轻叹：“真是的，瑞瑞，你可要加油长大啊！”
　　语罢他费劲地将身体向孩子凑近了些，轻轻地向着瑞瑞的耳畔低喃：“爸爸也会加油，会很努力！”

　　18年5月，陆永轩父亲逝世20周年祭日，一家人回了一趟家乡。
　　这里是陆绍阳度过一整个童年的地方，他有太多回忆，一路上不停地在向顾笛介绍，这儿曾经是什么样、那儿曾经是什么样。
　　“你知道吗，那时候夏天热，我们几个男孩就总跑到这里游泳！”
　　他笑着指了指一块不大的水塘，“现在淤泥都堵上了，当年可不是，那时候啊水塘很大、也很清，我们在里面摸螃蟹、捉鱼，哦还有小龙虾呢，但当时大家都嫌脏，根本没人想着吃！”
　　他说着转眸，又想起什么来，“水塘边上的那户人家，姓赵。赵叔家有几棵桃子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桃子，小小的一个，其实不怎么好吃，涩涩的。但奇怪的很呢，我们几个小孩就总喜欢偷偷爬进他们家的院子，去偷桃子吃！然后好多次，就被赵叔叔拿着扫帚，一边骂一边赶！哈哈！”
　　顾笛沉静地笑，她在他的笑语里，似乎看见了许多年前，那个在乡间清朗的风中徜徉而过的顽皮孩子。
　　而后她推他回了老宅，一进院，便看到陆永轩手中提着一只袋子，里面鼓鼓囊囊地装满了东西。看到他们回来，陆永轩笑开，将袋子提高了些，说：“绍阳，刚刚你赵叔来过，说家里桃树又结桃子了，你小时候就喜欢跑去吃！这不，知道你回来，他特意送了些来！”
　　“这么巧啊！我刚刚才跟丫头说起桃子的事儿呢！”
　　他惊喜地睁大双眸，笑容里盈着潋滟的微光。

　　他是那么乐观、那么爱笑的人。
　　可有的时候，陆永轩会觉得，他的笑很透明、很遥远，触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