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逐月华流照君》青梦瑞

6、第五章 千玉蓉 万金柳

　　洛阳城是韩菱纱见过的最繁盛的城市。
　　前世她去过不少地方，陈州已经算是大城，但比起洛阳那真是不够看。
　　城墙坚固，高耸入云。高大的城门楼子无比气派。一弯清流穿城而过，画船箫鼓，商船熙攘。城中店肆林立，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处处都热闹非凡。最迷人的是沿河栽满了翠柳，远远看去一片绿色迷蒙。而随处可见的开得正盛的洛阳牡丹更是将洛阳城的富贵气烘托到了极点。
　　“千玉蓉，万金柳，正是形容洛阳城最贴切的词句。说的不仅仅是柳树和牡丹，更是洛阳的富贵奢华。”辰斜靠在车壁上，微笑着向韩菱纱介绍。
　　“初到洛阳，有一个地方是一定要去的。我今天便带你去开开眼。”
　　“不用先回家……呃，皇宫吗？”韩菱纱趴在车窗上，回头问。
　　“去过那里再回不迟。”
　　马车一路直行，路上见到这辆马车的人纷纷让道，明显是知道车主身份的。能在拥挤的洛阳城中畅通无阻长驱直入，真是够嚣张，韩菱纱心想。
　　走了一段，车停下了。韩菱纱一下车，就被眼前的景象气得两眼发黑。
　　这是湖边最繁华景色最好的地方，几座木制建筑相围成院，四周绿柳环绕，这环境端的是雅致。但是看看那些出出进进的公子少爷，门口广袖轻招的漂亮年轻女子。这是什么地方？青楼！
　　小紫英居然带着她来青楼！
　　好啊，当了皇子就有资本风流了是不是？！居然把青楼当做首先要去的“好地方”！ 亏他前世是那么超然出尘的人，亏他这一世是看上去那么清澈干净的人！
　　她肺都要炸了，死瞪着从车上下来的北越辰，恨不得在他脸上戳出两个窟窿。
　　“青楼！”她愤愤开口，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北越辰只当她是女孩子才不愿意去青楼这种地方，笑着解释：“自然不是来看这些俗脂庸粉的。你随我来。”
　　韩菱纱冷笑一声，她倒要看看是什么倾倒天下的货色！就算是天仙又怎样？！你小紫英真敢勾搭的话，别怪她翻脸不认人！
　　一进门，老鸨就已经极有眼色地迎了过来：“呦，辰公子！大大的贵客啊！您真是，几天都没来了，我们醉月可一直等着呐！这是您朋友？一看就是大家公子！来来来，二位后面请！”
　　居然还是熟客！韩菱纱快被气死了。醉月是吧？你怎么没醉死在她那儿呢？！
　　老鸨亲自带着他们穿过前院走到拱门处，便识趣地告辞了。从拱门后再穿过一段游廊，就到了位于最里面的一座独栋小楼。
　　韩菱纱心中有气，走路大步流星，呼啸生风，但还没走到小楼门口，就被一阵渺渺如烟的歌声定住了脚步。
　　“桃有赤心，煌煌成霞。
　　盛色燃野，维望星华。

　　桃有素心，皎皎如琊。
　　一落伤春，再落见夏。

　　其花可落，其心生果。
　　其果可碎，其本默默。”
　　歌声清冽，悠扬婉转，从小楼帐幔的最深处飘出。韩菱纱从未听过这样的歌声，安静，忧伤，其中的伤感仿佛能漫进人的心里去，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绝望。
　　“走吧。”北越辰带着她踏进这座名为“桃居”的小楼。
　　两人循着歌声直上二楼。
　　二楼很宽敞，一面是大开的木窗，窗前摆了桌椅。另一面用几层垂地半透明长幔隔出一个内间，影影绰绰依稀可见里面的窈窕人影。
　　北越辰熟门熟路地从角落的架子上取出茶具和茶叶，一边招呼韩菱纱：“坐。”
　　琴声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停顿，反而更加清脆动听。
　　他在桌上摆开茶具，向韩菱纱介绍道：“夭夭——这是醉月的小名——是洛阳城最有名的歌妓，也是这春仙楼的头牌。你听，这首《桃心》当年可是倾倒了整个洛阳城。不过早在五年前我便买下了她的身契，现在她虽然住在桃居，却是不接其他客人的。”
　　听了这话，韩菱纱原本对这歌妓刚萌生的一点点的好感顿时烟消云散。“你买了她？”
　　北越辰正在放茶叶的手一顿，笑着扬眉：“凌弟这样的语气会让为兄以为你在吃醋哦~ ”
　　“谁……谁吃醋了！”
　　“凌弟不必害羞，其实有很多大家公子都眼红我独占了醉月姑娘呢。”北越辰轻咳一声，“夭夭，出来见一见客人。”
　　琴声戛然而止。
　　安静了片刻，最里面的一层垂地长幔突然被撩起。随着长幔的层层打开，原本模糊的人影终于渐渐清晰起来。
　　只见削葱根般的玉指掀起最后一层幔，女子随手拉过一旁的丝带灵巧地将长幔挽起。她个子高挑，打扮清简，黑发间插一枝玉色夹竹桃，白衣青裙，腰间束着水般银亮的雪白流苏，摇曳生姿。微微上挑的凤眼含羞带怯，红唇微抿，站在三步开外冲着韩菱纱深深一福：“醉月见过公子。”
　　而韩菱纱早已经僵在当场。不是因为醉月的美貌，而是……妖气！
　　醉月绝对是妖！
　　她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茶杯。这个妖想做什么？迷惑紫英？偷吸阳气？紫英知不知道她是妖？
　　韩菱纱没敢当着醉月的面问出来，装作若无其事地受了一礼，笑着对北越辰说：“果然是不凡！不过以辰兄的身份，经常出入这样的场合不会有什么麻烦吗？”
　　北越辰弯一弯嘴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架起小铜壶，现烧水准备泡茶。茶艺是一件很讲究的事情，泡茶的功夫更不是一天两天能够练就的。但是北越辰显得格外娴熟，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举手投足间尽显闲适优雅。
　　他泡茶的时候，醉月已经回到自己的琴边坐下。十指轻拨，曲声随着北越辰的动作起伏跳跃，气氛无比和谐。
　　对此韩菱纱很不痛快。
　　天渐渐地暗了，洛阳城中的灯火也随之亮起，从他们坐的地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外面的夜景。满城黄色的火烛光将红花绿柳也染成了金黄色，远远看去真是千玉蓉、万金柳的盛大景象。
　　北越辰分好了茶，推一杯到韩菱纱面前。
　　她端起来抿一口，意外地睁大了眼睛：“你泡的茶真好！你不是……”她压低了声音，“你不是皇子吗？怎么茶艺这么精！”他的茶连她这个外行人都能明显感到好喝。
　　北越辰端起自己的那一杯，看着楼外富贵热闹的洛阳城淡淡笑了：“皇子又怎么样？我从未接手过职务政事，不找点其他事做怎么打发时间？夭夭这里最是舒服，泡一杯茶，听听琴，看看风景，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你不参与朝政？那日后继位的事情……”
　　“自有两位皇兄。凌弟，信不信由你，其实我更愿意当一个游侠，行走天下的那种。所以说起来……真是羡慕皇姐呢。”
　　北越辰斜倚在窗栏上望着万家灯火，暖黄色映在他澄澈的眸子里，神色迷离。韩菱纱突然觉得他整个人变得模糊起来，脱离了这个繁华的世界，仿佛是一个不慎坠入了人间的神灵。她不由得看痴了，外面的景象变得遥远，声音也逐渐飘渺。
　　她好像醉了。茶不醉人人自醉，景不迷人人自迷。
　　过了很久，北越辰回头看到的是迷迷糊糊已经半睡着的韩菱纱。他微叹了一口气，回头对醉月说：“一路行来各种惊吓，估计他也累了，今夜就让他在你这里休息一晚吧。”
　　醉月点点头，起身：“那你呢？”
　　“我出去给他找一个住的地方。”
　　“此行可顺利？”
　　“还行，那种程度的刺杀我还没放在眼里。不过没找到人，倒是收获了这样一个意外。”
　　他抱起韩菱纱走下楼，放到一楼里间的卧床上，一边帮她盖上被子一边嘟囔：“还挺重的……”
　　一切料理好，北越辰告辞离开。

　　第二天韩菱纱醒来的时候，醉月正站在里间门口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吓了一跳，慌忙坐起身来：“我……昨晚睡着了？辰呢？”
　　“他回去了，今天会过来接你。”醉月突然话锋一转， “你是女子，却女扮男装。你这样接近辰是想做什么？”
　　韩菱纱不觉得奇怪，易容术这种东西在灵力强盛的妖类面前一般没有什么作用。她反将一军：“你是妖，化作人形接近辰又是想做什么？”
　　果然醉月比她吃惊得多。
　　“……你！你怎么知道？”
　　韩菱纱得意地笑了：“我可不是普通人，妖类我见得多了。就你这小妖，发现你易如反掌。”
　　她转一转眼珠，说： “这样，既然我们都看出了对方的底细，不如来做一个交易吧，你怀疑我，我也不信任你。我们向天发誓，坦诚以待，说一说自己的事情，然后都替对方保密，怎么样？”她摊开手，手心跳跃起一个小小的火咒，“我曾经修仙过，但我不仇视妖。事实上我有一位挚友便是妖界之主。所以你可以放心告诉我。同样，我相信以你妖类的见识，应该也会相信我所说的故事。”
　　“妖界之主柳梦璃？”醉月想了想，点点头，“好吧，成交。”
　　北越辰来的时候，两个女子已经谈了整整一个上午。
　　韩菱纱随着北越辰走出桃居，心里回想着醉月的话。
　　醉月的本体是一株夹竹桃。这种花虽然美丽妖冶，却天生带毒，醉月也是如此。她与别人必须相隔三步以上才能保证对方不会被她身上的毒侵染。所以即使她深深爱着一个叫北越辰的人，她也只能站在三步开外守护着他，连身都近不得。
　　“我第一次在大街上见到他的时候，我就爱上他了。我从没见过那样清澈透亮的眼睛，洞悉尘世，一尘不染。后来他来到桃居，我们相识。我告诉他我天生带毒，却没敢告诉他我是妖。五年来我一直帮他打掩护，让他的大哥和二哥以为他天天出入烟花之地，从而不再设计对付他。其实呢？”醉月扶着门，虚弱地笑了，“其实这五年中我只是在他三步远的地方弹着琴，看着他。他烦闷了我不能帮他端茶送水，他生病了我不能照顾他。我想替他除去那些坏人，他却说那毕竟是他兄长，逼我发誓绝不插手……”
　　“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能做的只有陪着他。但是韩菱纱，你可以。虽然我一直帮着他，但是那些人并没有对他完全放心。你要保护他，帮助他。我不求什么，只希望他好好的。”
　　醉月站在桃居的二楼，目送着韩菱纱和北越辰远去，目光苦涩。
　　她的世界一直都很小很小，小到除了他她什么都不用关心也不想关心。她全心全意为着他好。她怎么舍得呢？她怎么舍得把自己心爱的人就这样让出去？韩菱纱是他前世爱着的人，韩菱纱是转世来找他的。她应该仇视韩菱纱。可是……她太清楚自己的情况了，她永远不可能靠近他的身边。他永远都不会属于她。
　　醉月仰头吞回眼泪，望着碧蓝的天空。不管是谁在他的身边，只要他好就行。但是韩菱纱，如果你伤害了他，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凌弟。凌弟？凌弟！”
　　韩菱纱猛地回过神来。“怎么？”
　　北越辰靠在车厢墙上，笑道：“凌弟想什么呢？一直在出神。难不成在为兄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凌弟与夭夭之间发生了什么？”
　　“才没有！那个……我在想你要带我去哪里……”
　　“凌弟既然要一直跟着我，那必然要在洛阳定居。带你直接进皇宫去住不大方便，所以为兄帮你在城中找了一座院落。院子不大，还希望凌弟不要嫌弃。喏，到了，我们下车看看吧。”
　　马车停在靠近城西的一条小巷中，这里居住的人不多，格外清净。北越辰挑选的是一个不大的院落。三间房围三面，中间圈出一个小小的院子，院中水井、石桌、葡萄架一应俱全。韩菱纱进屋一看，三间房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柜子里也准备好了全新的日常用品。
　　她很满意，这样朴素简单的居所她住着反而安心。
　　“让辰兄费心了。”
　　北越辰摇摇头：“这点小事不算什么，你满意就好。好了，为兄要回去了。你且先在这里住下，有什么事情就去找醉月，她会帮你的。等为兄处理完宫中的事情再来找你。”
　　他走出院门，冲巷角的阴影处低声道：“派几个辰卫来，保护好她。”
　　“是。”
　　北越辰跨进马车，放下车帘前看了一眼小院的大门。 “回宫。”
　　白马一声嘶鸣，带着马车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