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一章 有村安石 有国北越 ...
-
韩菱纱睁开眼睛,敏锐地捕捉到窗外细碎的响动。
四下寂静,一片黑暗,仿佛能听得见村中家家户户均匀平稳的呼吸声。
“扑”地一下,窗户纸被戳出一个小小的圆洞,一根手指伸进来慢慢地拨开了窗户上的木栓。月光随着缓缓推开的窗户流泻进屋子里,一个白色的人影悄无声息地跟着月光一起翻窗入室,如羽毛一般轻飘飘落地。
韩菱纱叹了一口气,一伸手点着了旁边桌上的油灯。火光一抖,顿时照亮了整间里屋。
“讨厌,又被你发现了……”洛水其无限委屈地撅起嘴,漂亮的黑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床上的女孩儿。
韩菱纱冲着他翻了一个大白眼,打着哈欠没好气儿地说:“下辈子你都不可能暗算得到我。还有,少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可不是那些官家小姐,本姑娘不吃你这套。去去去,去老地方睡觉去,别再吵我了。”
她不再搭理他,直直地倒回床上准备继续睡。
“纱纱~~别急着睡啊纱纱!我今晚受伤了。你看你看,流血了哎!”洛水其伸手去拉韩菱纱,“纱纱你帮我包扎嘛……纱纱!喂……纱纱你太没有同情心了!我在外面辛苦了一个晚上,受伤了你都不关心我……”
韩菱纱怒了,呼腾一下坐起来指着他鼻子喝道:“你采花采了一晚上我还要表扬你?!你偷花被刺扎了我还要关心你?!本姑娘要睡觉你听见没有!柜子里有药,自己收拾残局去,再敢吵我明天我把你捆巴捆巴送官府!”
洛水其顿时没了声,默默地转身自己去找药。他这一转身,韩菱纱才看到洛水其的伤有多重。后背全是血,白衣被浸得透湿通红,煞是恐怖。
她被吓了一跳,睡意全无,立刻从床上翻下来穿鞋披衣,把他扶到床边坐好。
“你这……怎么搞的?”
受了这么重的伤,真亏他还能又是翻窗又是撒娇的折腾这么久。
洛水其苦笑一下:“别提了。”
韩菱纱小心地将他的长袍褪到腰间,仔细一看伤处,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一道深深的剑伤爬在洛水其的后背上,皮开肉绽,鲜血不停地往外涌。她找出止血的草药,用干净的白布小心吸去新涌出的血,尽量轻柔地开始包扎。
刚刚包好第一层,只听安静的村子突然骚动起来,四处火光纷纷亮起,嘈杂声也渐渐地大了。
“怎么回事?”韩菱纱从窗户向外张望了一眼便缩回头来,“官兵!”
两人立刻行动,擦去地上的血迹,将床上的血用被子盖起来,收拾药箱和草药渣子。还没做完这些,已经有人在大力地敲门了:“官府搜查要犯!速速开门!”
韩菱纱草草地擦干净手上的血,大声应道:“来了!”她看向洛水其,他冲她点点头,韩菱纱会意地撩起隔帘去外间开门。
一打开木门,七八个官差便推开她涌进屋子里。
“喂喂喂!你们干什么,怎么随便乱闯!”韩菱纱高声地叫嚷起来。
为首的官差亮出腰上的令牌:“官府办事,缉拿要犯!有没有一个受了伤的男人来过你家?”
韩菱纱一副又羞又辱的表情,怒骂道:“什么话!我一介女子怎会留男人在家中过宿!”
官差环视一圈空荡的外屋,视线停留在墙上的隔帘上,转头问道:“里面还有一间?”
韩菱纱点头。
官差走过去便要撩帘,却被韩菱纱拦住了。“你不能进去!”
“里面有人?”
韩菱纱咬了咬唇,支支吾吾地回答:“反正……反正你不能进去。”
官差大皱眉头:“到底怎么回事?”
“不关你的事,你不能进去就是了。”
“难不成要犯就藏在里面?”
“不是不是!”韩菱纱状似为难地小声说,“有些不方便……”
官差看这女孩儿的样子,认定了里面有鬼,拨开她就去撩帘。
韩菱纱在后面焦急地喊道:“你真不能进去!里面是……”
“啊————!”一声女子的凄厉尖叫划破了安石村的夜空。
后面的那些官差急忙撩起帘子,只见里屋的床上被褥凌乱,靠墙角的地方缩着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她满脸惊恐,用被子拼命遮掩着身体,但仓促之下还是有半边香肩和一只玉白的手臂露在了外面,隐约能看见女子精致的锁骨。很明显被这突然闯入的高大配刀男人吓得不轻,女子哆哆嗦嗦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愣愣地站在里屋中央
外面的人顿时炸开了锅,也惊醒了屋里的人。那官差急忙闭上眼睛,慌慌张张地往外退,一面忙不迭地摆着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在下……在下不是有意……”退着退着没有注意脚下的门槛,顿时狼狈地摔了个四脚朝天。他也顾不得其他,满面通红地爬起来就往门外跑,头也不回,脚下生风。
一旁的韩菱纱悠悠地说着刚才没有说完的话:“……里面是我姐姐,她还在睡觉……”
一片沉默。众官差面面相觑,终于苦笑着给韩菱纱赔罪,然后立刻讪讪地离开了,甚至不敢再朝里屋多看一眼。
等确定人已经走远,韩菱纱长出一口气,关好房门返回里屋。年轻女子仍然曲腿坐在墙角,头深深地埋在被子里。韩菱纱看着女子不停抖动的双肩,扑哧一声笑了:“行了,别憋着了。”
女子终于表情怪异地抬头。两人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地爆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的官差是看到你正在洗澡?”韩菱纱揉着笑得发酸的腰,调侃床上的“美女”。
“美女”幽怨地瞟她一眼,娇媚地抱怨:“谁让这帮臭男人总是挑人家不方便的时候呢?”说话的嗓音也是细声细气,听不出半点异样。
韩菱纱终于败下阵来,比无赖她永远比不过这个无赖祖宗。她抄起一旁的毛巾扔到他怀里,嫌恶地说:“赶紧把脸上的东西洗了,一个大男人抛什么媚眼呀……”最要命的是他的媚眼比真正的女人还勾魂。
洛水其也不再笑闹,洗去脸上的易容药物,乖乖地坐好让韩菱纱继续刚才没有进行完的包扎。
“其其,你今天晚上到底怎么了?凭借你的武功,居然能让官兵追上你,还一直追到这里,不似你的作风啊。”韩菱纱一边帮他缠上第二圈白布,一边好奇地问道。
洛水其哀怨地叹气,说:“今晚去的那家突然冒出来一个高手,与我不相上下。猝不及防之下挨了他一剑。幸好这人似乎不能离开那座府邸,我才得以逃出来。”
“可即使是你受了伤,那些官差也远远不及你的速度呀?”
“本来是能甩掉的,但是路上偶遇一位佳人的香闺,本公子怎能让寂寞的小姐失望呢?于是耽搁了一二……”
这话翻译成正常语言就是他路过某家宅子时一时兴起进去偷了两把腥,结果又被官差追上了。
听完这话韩菱纱那叫一个怒,手下狠狠一拍,顿时让这衣冠禽兽惨叫连连。
“你还敢去顶风作案?!你这伤要是再拖一两个时辰没有及时止血,会出人命的你知不知道!”
洛水其疼得冷汗直冒,连忙求饶:“知道了!下次再也不敢了!纱纱你轻点哎!”
韩菱纱缓和了脸色,扶他趴着躺好,轻柔地将被子盖在他的背上,说:“行了,下次一定要小心。赶紧睡吧,你伤得这么重明天恐怕会发热,有你受的。”
洛水其听话地点头,安静地闭上眼睛睡觉。
韩菱纱总算放下心来。大半夜地折腾这么一出事儿,她是真的累坏了。床又被伤员占据,她只有坐在桌边期冀能打一个盹弥补一下今晚短缺的睡眠。
桌子很硬,很不舒服。韩菱纱用手撑着头怎么也睡不着。睁开眼睛,看到洛水其俊秀安详的睡颜,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们最初相遇时的情景。
那也是在半夜的时候,韩菱纱突然从梦中惊醒,一扭头便看到窗户被人打开了。她悄悄地坐起来,看着一身白衣的洛水其翻窗而入。刚开始她以为是一个小毛贼,但点亮油灯才发现来人竟长得无比俊朗,眸若星辰,衣冠端正。
被韩菱纱发现了,这男人也不急不慌。他抬眸细细地打量韩菱纱一番,温柔如春风地笑了:“啊呀,看来是我误闯了天界,怎的遇上了这样的小天仙?”
“你是什么人?”韩菱纱警觉地摸向藏在枕头下的双剑。
他微笑着弯下腰来,伸出一根细长细长的手指轻轻地去勾韩菱纱的下巴:“我嘛……我是你一直在等待的人……”
这场看似浪漫又魅惑的深夜邂逅最终以洛水其被打晕而告终。
后来韩菱纱才发现原来这人受了不轻的伤。她犹豫一下,还是很好心地给他包扎了。第二天早上,神秘的男人便消失无踪。
谁知从此这个名叫洛水其的采花大盗便赖上了韩菱纱。他不是每天晚上都出去采花,但在外面鬼混完以后一定会跑到韩菱纱这里过夜,被官兵追捕或者受了伤,也一定会来。一来二去的,两人便渐渐熟悉起来,甚至成为了要好的朋友。
洛水其这个人其实不坏。虽然他说他是采花大盗,每次来也都是一身的脂粉香气,但他的眼神深处从来没有邪淫的味道,反而格外清明深邃。虽然有时口上花花,媚眼如丝,韩菱纱却不讨厌他。因为她渐渐发现这不过是洛水其的表面文章。
相处了几年,她从没有看透过这个人的真实面目,因为他的变化实在是太快了。他可以色眼眯眯,可以娇羞动人,可以低声下气,可以细腻体贴,可以温柔款款,也可以一身正气、风度翩翩。无数种表情的瞬息变幻,于他不过是手到擒来,而且每一种都真真切切,感情十足。
他的易容术同样精湛,随时可以变换不同的嗓音。据他说,这是逃脱追捕的必需手段。而他一身的武功尤其是轻功更是出众,来来去去都轻如羽毛,迅如疾风。
洛水其不常受伤,一旦伤了便是很重的伤势。问题是他每次仿佛都不在意,只要他愿意,别人看不出半点端倪。就好像第一次到韩菱纱的家中来,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居然还有心情调戏她。后来的某一天说起当时的事情,洛水其坐在墙角委屈地掰手指:“人家受了伤想找个地方休息,一进屋看见你还以为是柔弱的漂亮小姑娘,就想着先把你拿下再安心养伤,谁知道你下手那么干脆……”
韩菱纱知道确实是他当时伤得太重,来不及反应才被她得了手。因为洛水其其实是一个戒心很强的人。
她不相信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真的会是普通的采花大盗,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正如洛水其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身怀精妙武功一样。他们都没有问过对方。他把她当朋友,在她这里能放松下来说笑养伤,韩菱纱觉得就已经足够了。
想着想着,她迷迷糊糊地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第二天韩菱纱醒得格外早。
窗外的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村中的公鸡已经在精神饱满地打鸣了,村中的炊烟陆陆续续地飘了起来。
韩菱纱揉一揉朦胧的眼睛,打着哈欠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一旁的男人熟睡未醒,长睫毛安静地垂着,脸颊红扑扑的。韩菱纱伸手一探洛水其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外屋,掬一把凉水洗洗脸,对着铜镜整理好衣服和头发,这才推门走出屋子。
早晨的空气冰凉舒爽,深吸一口仿佛会从全身的毛孔中漾出来。韩菱纱活动活动身子,挽起袖子开始打水做饭。
安石村坐落在距京城洛阳不远的地方,藏在一座大山的褶皱里,平时外来人口很少,所以民风淳朴,邻居乡里之间都很熟悉,互助相亲。韩菱纱的小木屋位于村口附近,门外有一棵大大的老槐树,村民们喜欢坐在树下喝茶闲聊,也喜欢这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儿。
韩菱纱正淘着米,一抬头便看见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提着小竹凳步履蹒跚地向大槐树走过来,周围簇拥着一大帮孩子。她连忙擦擦手上去搀扶。
“周爷爷,又要给孩子们讲故事了?”她笑着接过老人手中的凳子,一边伸手点了点身边孩子的脑门,“你们也真是的,周爷爷这么大的年纪,应该多休息。你们怎么这么早就缠着爷爷不放?”
小孩子们顿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周爷爷讲的故事好听,再淘气的小孩子都能安安静静地听上几个时辰。
老人呵呵地笑了,轻轻拍了拍韩菱纱的手:“丫头不用担心,老头子的身体好的很!乖孩子,快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们。”
像往常一样,老人背靠大树坐在树下,四周围坐了一圈小孩子。
“好,我们今天来讲些什么呢?”老人笑眯眯地捋着胡子。
韩菱纱觉得这样的场景无比温馨祥和,手下淘米的动作也不自知地轻柔了不少。
那边的故事已经开始了。
“今天爷爷来给大家讲一讲我们的国家吧!有没有谁知道我们国家叫什么名字呢?”
有小孩子飞快地举起手:“我知道!叫北越!”
老人笑呵呵地点头:“对,就叫北越。但是孩子们,我们的这片土地十几年前其实有一个另外的名字,叫做吕卫。”
小孩们顿时惊讶得瞪圆了眼睛。
“那个时候是吕卫王统治着我们的国家。吕卫王残暴骄奢,国家民不聊生,边境屡屡被草原上的那些蒙古蛮子骚扰,全国上下怨声载道。后来,吕卫王的一名亲信主动请缨前往边境。这个人骁勇善战,知人善用,将蒙古人赶回草原,立下了赫赫战功!
“吕卫王非常高兴,立刻加封这名亲信为一方诸侯王,赐姓北越。”
小孩子们“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北越!”
“是的,这个人就是现在的北越王。吕卫十二年的春天,北越王率兵起义,天下各地纷纷响应,一举推翻了吕卫王的统治。同一年的夏天,北越王登基,改国号为北越,将那一年定为北越元年。如今十四年过去,国家风调雨顺,百姓生活安康,确实是我们的福气呀!”
韩菱纱靠在门边静静地听着。那次事变她知道,当时她的这具身体才三岁,被村里人抱着躲进大山,风平浪静后全村人才敢回来。政权究竟落到谁的手上这些老百姓不关心,他们只关心自己是不是能够吃饱穿暖,赋税是不是有所降低。是,他们就安稳生活;不是,他们就起义。就是这么简单。
厨房里的稀饭咕咕嘟嘟地煮开了,韩菱纱连忙熄了灶火盛出两碗来,和咸菜一起端进屋中。
洛水其已经醒了。他趴在枕头上,一动也不能动,只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不安分地骨碌碌转着。看见韩菱纱进来,他立刻哎呦哎呦地叫起来:“纱纱~~伤口好痛哦!我昨晚流了那么多血,今天又被疼痛折磨,你给人家煮碗鸡汤好不好?”
韩菱纱知道这是一个顺杆爬的主儿,这种时候绝对不能给他好脸色。她翻一个白眼,把手上的稀饭重重地墩在桌子上,说:“少挑三拣四的,有稀饭就不错了。以后想吃都没人给你做。”
一听这话,洛水其警觉地撑起身子问道:“什么意思?”
“我要走了。”韩菱纱气定神闲地坐在桌子边喝稀饭。
“走?你要去哪儿?”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今天要在村口等一个人,我会跟他走。”她放下碗,很抱歉地看向洛水其,“前几天就想告诉你的,你一直没有来。我今天必须走,以后不能陪你了。你自己一个人千万要小心,草药我会留下。”
洛水其沉默一会儿,无声地笑了:“既然必须走,那就去吧。”
还没等韩菱纱为他的善解人意而感动,洛水其突然又换了一种甜腻的腔调,无限深情地凝视着桌边的女孩,含情脉脉地说:“纱纱,你要是想我想得肝肠寸断,一定要回来哟~~ 我的怀抱永远等待着你呦~~”
韩菱纱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