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霁素朝》篁唯衣

3、请安

　　丹枝很快便拿了几盘精致的点心来，如今这个世界正是阳春三月，这些点心也是应着时节。像那桃花酥，专门做成了一朵花的样子，实在是小巧精致，还有那豌豆黄清甜的味道离得远远的都能闻到，还压成了一只只小鸟的形状，可爱得让人不忍下口。苏影怎么都还是个女孩子，看到这些可爱精致的点心，心思竟被吸引了过去。
　　吃完点心，苏影的心情好了不少。自己原来都是随便吃上些东西，感觉纯粹就是完成活着的任务。而这些小点心，也不是太腻，甜丝丝的感觉像是缠住了舌头，苏影舔舔舌头，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有好吃的，总是能让人开心的。
　　苏影原来最盼望的其中一件事，就是母亲能下床和她一起出去吃一顿烤肉。可惜母亲身体实在病弱，家里也没有过多的钱财，即使苏影最后离开世界，这个愿望也没有实现。
　　丹枝见自家小姐不同往日，竟将这几盘子点心一扫而空，心里有些惊讶，却也很开心。从前小姐总是吃的不多，人也懒懒的不爱多走动，这脸上虽有点婴儿肥，可是丹枝知道小姐身上没有几两肉。现下小姐只有十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多吃点总没有坏处，如今胃口大开，想必之前落水到现在，身体已没有什么大碍了。
　　苏影喂饱了自己，觉得还是有些困，漱了口后便让丹枝退下，自己重新躺回了床上。
　　如今这情形，苏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只觉得太过奇幻。从前看什么穿越小说电视剧，那穿越的女主不是特工就是神医，穿到古代个个都像开了挂，十八般技艺要啥会啥，而自己...苏影翻了个身，叹了口气，自己即使在属于自己的时代，也不过是个废物，没有一技之长，也没有任何朋友，除了病痛，她几乎一无所有。如果这奇幻的经历真的不是梦，那自己该怎么办？再死一遍？苏影觉得实在头疼，自己若死了，那个叫丹枝的小丫头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子吧，苏影心里总觉得有些放不下，一时觉得纠结极了。苏影甚至想了想如果真的要死，该用什么方法，想着想着，却实在抵不过困意，又睡了过去。

　　苏影再醒过来，天已经亮了。丹枝守在旁边，见苏影坐了起来，忙撩开床幔，扶着苏影下床洗漱更衣。
　　“老太太昨晚便一直遣人来问，说是等小姐醒了便告诉她，如今小姐能下床了，不如奴婢帮您收拾收拾，咱们去给老太太请个安吧。”丹枝边说话边麻利的给苏影换衣梳头，旁边还有两个小丫鬟端水盆拿衣服。而苏影只觉得自己像个洋娃娃似的被摆弄着，套上了一件月白色的丝质齐胸梅花襦裙，听得丹枝这么说，又想起昨晚丹枝说老太太最喜欢的便是这苏影儿，犹豫了一下，便也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只是悄悄地跟丹枝说：“我如今很多事记不起来，你得在身边提点一下，千万莫让人发现了，平白让老太太担心。”
　　丹枝连忙应下，抬手落手间，便给苏影挽了两个小发包，发梢从发包处垂下，挽在耳后，发包用藕色缎带绑起，还选了一对描着海棠的流金花钗，簪在小发包下面。
　　苏影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虽然还不是很习惯这张脸和这身体，但这镜中的人儿实在是俏皮可爱，藕色的缎带和发包随着自己的动作轻轻晃动，那样子有点滑稽却绝不讨人嫌，看得苏影自己笑出了声。
　　丹枝看着自家小姐兀自对着镜子傻笑，觉得有点纳闷，同时又觉得开心极了。小姐即使在老太太跟前，也很难露出笑脸，更别说一个人的时候了。丹枝看着小姐笑，自己也笑起来，给苏影披了件同是梅花纹的淡粉色缎绣斗篷，扶着她准备出门。

　　苏影刚踏进老太太住的梧桐苑的时候，下意识地抓住了丹枝的手。丹枝轻轻回捏了捏她，算是安抚。苏影这才深呼吸一口气，向梧桐苑正厅走去。
　　厅中老太太正在与儿媳杨氏说着话。这杨氏便是如今苏家家主苏斌正妻，也就是苏影儿的祖母，原先是先帝光禄大夫杨勤威的嫡出女儿，只是后来杨勤威之子杨逸林见罪于先帝，使得如今杨家没落，只是杨氏那时早已嫁给了苏斌，虽也受了些影响，可好歹是正妻，性子又温顺平和，也实在会生，如今三个儿子都是朝中中流砥柱，所以她在苏家也是过得平静安逸，与夫君也相敬如宾，除了侍奉婆婆，管管儿媳，也没有太多的事需要操心。
　　苏影踏进正厅，有点慌乱，呆了一下，才向厅中上座的老太太和旁边的杨氏都行了礼，问了安。这行礼问安苏影只在电视剧上看过，至于细节也是方才来的路上仔细问了丹枝的，丹枝虽惊愕自家小姐连这都不记得，却也没有多问，事无巨细与苏影都说了一遍。
　　老太太见苏影进来行了礼，赶紧命人多拿了几个织锦软垫过来放在自己身边，再伸了手让苏影上前来。苏影见状，便听话地上前坐在老太太身边，可是心下却实在紧张，生怕这老太太看出什么不妥，也害怕自己言行不当惹老太太不痛快。
　　苏影还没坐定，便有一双苍老却温暖的手握住了自己的。苏影下意识的抬头，看到了一张充满沧桑又写满了疼惜爱意的脸。
　　苏老太太十八岁嫁入苏家，如今已经整整六十年。做了这么多年的当家主母，再加上自己显赫的出身，老太太虽是皱纹满脸，银发满头，周身却发出令人无法忽视的贵气，似乎可以控制整间屋子的气氛一样。苏影看着这样气场强大的苏老太太，心里莫名却觉得亲近，大概是因为老太太的眼神没有丝毫掩饰，满满的都是怜惜和疼爱。
　　苏老太太紧紧攥着苏影的手，半晌说不出话来。苏影也不急，乖巧的任由老太太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地看她，似乎永远看不够似的。
　　“之前因为影姐儿出事，母亲吃不下也睡不着，伤心得大病几日，如今都好了，看这影姐儿的小脸蛋红润润的，便知是好多了，母亲也可放下心来，自己的身体也要紧呢。”杨氏坐在下首，见这祖孙俩半晌没说一句话，便笑着先开了口。
　　苏影闻言，抬头看了看老太太，发现老太太虽然看上去高兴极了，眉眼里却有些疲累，只怕是前几日生病，没有休息好。苏影想了想，还是小心地问了一句：“太奶奶如今身子可好些了吗？”
　　老太太听了这句话，只觉得内心五味杂陈。前两日这宝贝曾孙女不知怎的失足掉进了后花园的锦鲤池，救上来时已是没了气息，当时老太太听说便就哭晕了过去。如今神佛护佑把她的宝贝曾孙女给带了回来，实在是自己的宝贝曾孙女福泽深厚。可毕竟这孩子溺了水，醒了又发现自己在棺材里，想想便知这孩子定受了不小惊吓。可这孩子如今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来给自己请安，举手投足都是那般地守规矩，如今说的第一句话竟也是关心自己的身体，老太太只觉得这孩子太乖巧懂事，心里又心疼又欣慰，看着苏影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怜惜，最后竟流下了泪来。
　　苏影见到老太太哭了，一下子手足无措了起来，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也不善于安慰别人，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紧紧抓着老太太的手作为安抚。
　　这边老太太感觉到了曾孙女握紧了自己的手，心里更是又疼又惜，张口说道：“太奶奶很好，太奶奶就是心疼你，我的影儿如今都好了，都好了。”
　　苏影心里一下觉得好温暖好温暖。她记得她原来有时实在心里难受又无法排解，就会离开家到楼下走一走。每次当她回到家，母亲一定都还没有休息，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是如现在这位老人一般，疼惜又爱怜。而正是母亲每次这样的眼神，支撑着苏影走过每一个每一个漫长的失眠之夜。
　　苏影沐浴在这样的眼神下，心里做了个决定。她不可以死。若是她死了，这满眼泪水的老太太和扑向她的丹枝，一定也是都要随着去了的。苏影一直都是这样一个善良又有责任心的女孩，即使再绝望再难受，她从来没有想过弃自己的母亲于不顾。如今这个世界虽然让她感到陌生，可是从一开始丹枝染在她白色孝衣上的眼泪，到如今老太太的眼神和话语，却真真实实让她觉得温暖，温暖到不舍得离去。
　　苏影不擅长用语言表达自己，她沉吟了一下，随后小心地靠近了老太太，把头埋在老太太的怀里，闻着老太太身上陌生却又觉得亲近的味道，苏影只觉得安心。
　　老太太见自己的宝贝曾孙女难得地如此亲近她，心下疼惜更甚，抱着苏影，眼中更是泪流不止。
　　“如今影姐儿好了是高兴事，母亲快莫要哭了，一会若是再哭坏了身子，影姐儿只怕也要担心，也没办法好好调理身子呢。”苏影听得一旁的杨氏的劝说，赶忙扯下了自己身上的帕子，递给老太太：“太奶奶不哭，影儿让您担心了。太奶奶好了，影儿才能好，太奶奶快不哭了。”
　　老太太见状，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连连说：“好，好，太奶奶不哭，太奶奶不哭。”
　　杨氏看着这祖孙俩亲近无边，聊了半刻钟甚至都没让自己接上一句话，而自己这死而复生的孙女来了之后，老太太连看都不曾看自己一眼。杨氏觉着自己在这里杵着实在是有点多余，表情有点讪讪，随后整理了一下表情，便笑着站起身，对着老太太道：“一会老爷和几位哥儿只怕是要下朝回府了，我去看看厨房有没有准备好给他们的点心，便先告退了。”
　　老太太这才抬头看了杨氏一眼，颔首道：“如此便辛苦你了，只是如今毅儿他们哥仨各自都有了媳妇，有些事你便交由她们去做，你也可少操些心。”
　　杨氏笑着说：“母亲放心便是。”说罢，便行礼告退，苏影也连忙站起来，给杨氏行礼告别。
　　待杨氏出了门，老太太问苏影：“可用了早膳吗？”
　　苏影摇头，老太太便叫人上了早膳，自己与曾孙女一桌用餐。虽只是早膳，可桌上却盘盘碗碗地摆了十余道菜式，靠近老太太那边的菜式偏为清淡，而靠近苏影这边的还有些精致的点心。饭后祖孙两人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大部分是老太太问，苏影慢慢回答。老太太都是问些什么身子还舒不舒服，最近有什么想做想吃的这些细碎的小事，苏影从最开始的紧张无措，到后来就也放下心来自如回答。两人说了半个多时辰，直到二人都有些疲倦，苏影方才告退回了自己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