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无情》鱼乘

33、故事

　　林伊平和我一样，是对龙眼情有独钟的主。每逢九月我们全家都会一起到林家村吃龙眼。但是这一次，她不知道在搞什么鬼，竟然没有跟来。只说让我帮她捎点回去，这在树上吃的龙眼和在家里吃的龙眼可不是一个味道。我想她大概是有了让她更心动的东西了。
　　李居士在农村的石头房里给我们做饭，奶奶在老年人协会打麻将。就我和林老大，林老太上了山。话虽说是山，其实不过是小丘陵。泉州市区最高的山石清源山，四百九十多米。山的最低标准是五百米。泉州市区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没有山的。所谓的‘八山一水一分田’，该说是‘八丘一水一分田’。
　　丘陵坡度不算陡峭，一百来棵三四米高的龙眼错落有致的排列在山腰上，人并不用害怕会从山上滚下来。但是人走在这种地方，还是有些费劲的。想想当年，一群果农为了生计，挑着农家肥上山的模样，就觉得生存着实不容易。现如今山上杂草丛生，而那一条条光滑的小径，大概都是林老太走出来的。他有些年纪了，早已没有那种心力去照顾这么多的龙眼，我们自己也无法消费那么多龙眼。于是他就选了山脚下的三棵龙眼，和山顶的一棵秋美人来照料。秋美人的成熟期比这些普通龙眼的成熟期稍晚。等我们把这些龙眼吃完了，秋美人大概也就成熟了。
　　除了山脚这三棵龙眼树硕果累累之外，其余未经悉心照料的龙眼树也只是象征性的结上零星的几粒果子。但是每年总有几棵厚积薄发的果树，不甘寂寞要与三杰一争高低。但这只是一时的，它们存了几年的养分，只够它们阶段性的爆发。爆发之后的几年，便是冗长的沉寂。而这山脚下的三杰，因为有林老太的滋润，年年都是子孙满堂。命运就是这样不公。但是没有一棵龙眼树会永远的沉寂，该有的春天，它们也会拥有。
　　树上的龙眼其实还未成熟，有的只有黄豆大小，早熟一点的已经有弹珠大小了。
　　这种时候的龙眼最是香甜，不同于那种完全成熟的龙眼，它们带着青春的清香，果肉晶莹剔透就像水晶。虽然果肉不多，但是你一点都不会觉得可惜，因为最美好的味道，总是那么稀罕。
　　我站在地上，在一大堆未成熟的果子里挑选最饱满的果子。就像是寻宝一样。
　　“阿公啊，恁以前也这么吃龙眼吗？（爷爷啊，你们以前也是这么吃龙眼吗？）”
　　“揾那阵时啊，哪有恁这么好命啊。吃都不甘吃，全拿去卖了。（我们那时候，哪有你们这么命好啊。吃都不舍得吃，全拿去卖了。）”林老太虽然有些年纪了，但是眼神一点都不输我们这些小年轻。麻溜地在生果林里挑熟果。
　　“爸啊，你虾米时阵开始这么会晓享受的啊？（老爸，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懂得享受的啊？）”林老大掰开一枚大果子，往嘴里送。
　　“差不多是娶恁妈吧。伊这个人吼，恁啊知，特别挑。从小憨就过好日子，虾米好物件拢见到，虾米好料拢吃到。给伊吃十月的龙眼，被她骂啊臭头，说我糟蹋伊，这种物件也好意思拿给她吃。（差不多是娶你妈吧。她这个人啊，你们也知道，特别挑剔。从小就过的好日子，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什么好吃的也都吃过。我给她吃十月的龙眼，被她骂得狗血淋头，说我糟蹋她，这种劳什子也好意思拿个给吃。）”林老太忆起往事，有些羞涩的傻笑。
　　“你也真是套直。十月龙眼和荔枝差不多大，虽然归身是肉，但是没半丝香味，甜啊不够甜。最夭寿的是，十粒有五粒里面有虫仔。（你也真是耿直。十月龙眼已经和荔枝差不多大，虽然果肉饱满，但是没有半点香气，也不够甜。最晦气的是，十颗果子里有五颗长了虫子。）”
　　“没错，就是因为那些果虫，我差点儿给恁妈撕吃落腹。（没错，就是因为那些虫子，我差点被你妈给生吞活剥了。）”林老太哈哈大笑。
　　“阿公啊，你有够漏气的。十月龙眼亲像柴头，阿嫲哪有可能给你好面色啊。（爷爷，你有够丢脸的。十月龙眼就像是木头，奶奶哪有可能给你好脸色啊。）”
　　“恁是好命惯习咯，勿知生活的轻重。当时，一斤龙眼八角，一千斤就是八百元。八百元是虾米概念啊？是普通人八个月的工资。九月收龙眼和十月收龙眼，得差对半重，这内旮就是四百元的差别。所以所有人都等到龙眼熟透了才去摘，虽然口味哈差，但是那些批发商，大部分是收去做龙眼干，所以没差。对咱来讲，就是差天差地。揾这代人穷惯习了，都不甘去吃九月的龙眼。虽然我娶恁阿嫲的时阵，已经算是有钱人了。啊没靠卖龙眼过生活咯，但是就是改不过来，所以才被恁阿嫲骂狗改不了吃屎。（你们是好日子过多了，不知道生活的艰辛。但是一斤龙眼八角钱，一千斤就是八百元。八百元是什么概念啊？是普通人八个月的工资。九月收龙眼和十月收龙眼，得差一半重，这里面就是四百元的差别。所以所有人都是等到龙眼熟透了才去采摘。虽然口味差了些，但是批发商是收回去制作龙眼干的，所以没差。但是我们来说，就是天差地别了。我们这代人穷怕了，都不舍得去吃九月的龙眼。虽然我娶你奶奶的时候，已经算是有钱人了，也没有再靠卖龙眼过生活了，但是就是改不过来，所以才会被你奶奶骂我没出息，改不掉穷人思维。）”
　　“安内看起来，你有今天的成就，和我妈也是有关？（这样看起来，你有今天的成就，我妈倒是帮了不少忙呢。）”
　　“是啊。你免看伊归日打麻雀，但是咱厝里有今日这种成绩，有伊一半功劳。（是啊。你们别看她成天打麻将，但是我们家能有今天这种成绩，有她的一半功劳呢。）”
　　“怎么讲？”
　　“我刚娶她的那阵子，虽然也算是个小暴发户。但是生意遇到瓶颈，有钱不知道怎么花。她呢从小就在良好的家庭里长大，见多了人情世故，和有钱人之间的生意往来，而且她是厦大毕业的，十分聪明，知道怎么钱生钱，不像我从小在农村长大，只会好勇斗狠。她把我的钱都花出去，做投资，拉关系。买地皮，开旅馆，做酒店。这些都是她的主意。她让我去读书学习，把我的眼界拓宽。再加上我有胆识，所以生意也就越做越好越做越大。她把我调教完成后，就不再管事，天天玩享受生活。她跟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赚了多少钱，那都不是你的钱。你用了多少钱，那才是你的钱。所以我从那个时候也开始吃九月的龙眼，吃最新鲜的蔬菜，穿最好的衣服，开始知道什么是生活。”
　　难怪了，这么多年来，有无数的人想要倒贴林老太，他都没有动心。在别人眼里奶奶是一个人老珠黄，只会打麻将的欧巴桑。但是在林老太眼中，她就是同他经历风雨，陪伴他成长老去的枕边人。
　　“哈哈哈，这就是你现在对她死心塌地的原因吗？”林老大笑道。
　　“也不是。她好是好，就是太蛮横了。仗着自己功勋卓绝，有点強臣欺主的意思。好几次想要修理她，都被她经济封锁，最后胎死腹中了。”
　　“这就老猫为师，留有一手。”
　　“对对对。狡诈得很。”父子俩齐齐大笑。
　　“伊凡，你知道你奶奶为什么会嫁给我吗？”
　　“为什么？”我对他们的爱情故事，倒是颇感兴趣。
　　“我那个时候就是一个土鳖暴发户。是个文盲，也不懂得打扮自己。用城里人的话来说就‘山俗海懵（土山炮）’。她老爸虽然和我们做生意，但是从来不觉得我们之间会有更深的关系。我说我想娶她女儿的时候。他竟然第一反应是把我轰出去。连生意都不做了。”
　　“虽然你奶奶刚开始也是厌恶我。但是在我死缠烂打之下，态度慢慢软化。开始愿意和我说话，和我交流。虽然还是冷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但是，我能感觉到她的心已经开始对我关心起来。你知道她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吗？”
　　我想了半天，虽然有好几个答案，但是都不好意思说。挠挠头道：“勿知影。（不知道）”
　　“她问我，你几岁开始谈的恋爱。”
　　“那你怎么说？”林老大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专心致志地听着。
　　“老实说呗。我说，十四岁。”
　　“哇哇哇。你没有被她打死吗？”
　　“你懂个屁，我们那时候十六岁结婚的一抓一大把。你奶奶之所以二十多岁才嫁给我，那是她为了自己的理想，放弃了她的青春。她很喜欢听我讲我初恋的事情，她说她也能从中体会到一丝懵懂的暧昧和青涩的温柔，那是人间最美好的感觉。她说她之所以选择嫁给我，是因为我三十岁了，还保留着这种年少的冲动。让她能感受到十八岁才有的那种激情。不像那些城里人，聊的都是工作，职位，学历，金钱。我什么都不聊，我只说她的头发很美丽，像小河中飘摇的水草，有阳光沾在上面，还带着淡淡的清香。”
　　“就这样？”
　　“当然也不是。因为我虽然邋遢，但是我会学习。我也知道自己有很多缺点，所以我愿意去改变。刚好，你奶奶是个设计师。她说我是一块璞玉，虽然粗糙，但是很有潜力。人很难遇到一个一开始就和自己非常契合的人，人都是在彼此的相处之时，将对方雕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有的人已经完成了自我的塑造，很难再去为别人而改变。这种人受尽赞美，也有无数人愿意为他们着迷，所以他们无需改变。有的人还很粗糙，没有人愿意去多瞧他两眼，他们自己也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愿意去学习改变。如果你刚好是个设计师，那么他就会成为你最得意的作品，每一个弧度与曲面都是你最喜欢的模样。”
　　“所以这就是你们如此恩爱的原因咯。”我了然的点头。
　　“现在的人啊，结婚之前就看到对方有什么优势，有车有房有地位。好，结。结婚之后止步不前，总是妄想用一张结婚证绑住对方。眼里看到的只有对方的缺点，遇到什么事情只会抱怨。他们从来没有为了自己的选择去拼命，一遇到问题就逃避。要知道，有些坎跨过去了，感情就是一辈子都不会散，有一些坎没跨过去，一切就支离破碎了。”林老太似有深意地瞧了一眼林老大。
　　“爸，看你这心操的。我自然是懂的。这龙眼是真好吃吼，还是你有一手。”林老大赶紧岔开话题。
　　“懂就好。多花点时间陪陪老婆。我看她现在都和青灯古佛作伴了。虽然她人很好，知道什么是家庭责任。但是让老婆开心是你这个丈夫的责任。别以为能维持一个家的完整就很了不起了。让家里每一个人都健康开心，那才是真本事。”林老太随手丢了一粒硕大的龙眼给他。
　　“老爸说的是。”林老大低头领旨。
　　“这个巨无霸给你。”林老大将那颗硕大的龙眼丢给我。
　　我接过龙眼，毫不客气吃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停更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