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无情》鱼乘

32、乡下

　　我是极其喜欢乡下的，特别是林家村。
　　林家村坐落在洛江区河市镇一个偏僻的小旮旯里，四面环山与世隔绝。八十年代的时候连条路都没有，出村赶集要翻越两座大山，村里人大多是文盲，以种地砍柴为生。你可能会以为它是桃花源，那是你不理解贫穷的悲哀。
　　外面的姑娘一听说是林家村的人，就算你顶了天的英俊，也不愿意嫁过来。不仅因为穷，还因为危险。七十年代村里械斗不断，还有老虎吃人。虽然我都没见过，但是从村中老阿嫲的回忆里，都能感受到那种贫穷的绝望。
　　无尽的封闭和穷困，让人扭曲绝望。为了排解寂寞和空虚，村里的年轻人时常械斗，搞破鞋。暴力和性是生活的两大主题，因为在那个年代，食欲是更奢侈的娱乐。
　　我爷爷曾说，如果没有那一条路，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什么是生活。如果没有地质局的人在大岭山头发现青石矿，就不会有那一条路。如果没有知识，就不会有人能勘探到矿产的存在。所以是知识改变了命运。即使是别人的知识。
　　七十年代爷爷已经二十出头了，按照村里的习惯，孩子早该打酱油了。但是他还是孑然一身，当然不是说他娶不上媳妇，只不过是他没有瞧得上的人。就算是村里最漂亮的村花，他也视若无睹。他心里装着更加广阔的世界。
　　矿业局的人在山头炸开一道裂缝，一块块青石从山顶用拖拉机运到惠安。林家村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第一道曙光。
　　爷爷在矿场呆了八年，刚好赶上改革开放，政府矿业招标。他花了所有的积蓄盘下矿业，又花了两年成为村里第一个十万元户。三十岁的他在泉州市区采购作业机械的时候，认识了我奶奶，义无反顾的同她坠入爱河。他说，她像是六月清晨的妃子笑，我远远的看到她，就想把她含进嘴里。她一句话都不说，但是我知道她不可能是酸的。
　　虽然在他眼里，这是一段极其美好的爱情。就像是春暖花开一样，使他的生活焕发出另一种光彩。但是从我奶奶的嘴巴里说出来，就是另一种味道了。
　　“我那阵时啊二十出头，刚好从厦门大学毕业，袂殊电影里面的大明星，厝内的门脚拢要给媒婆踩陷了去。（那时候我二十出头，刚好从厦门大学毕业，就像电影里的大明星，家里的门槛都要被媒婆踩烂了。）”
　　“你说恁阿公那阵时啊配我得起吗？归个人黑叟叟，穿一身上班诶破衣裤。来我厝内买打孔机。一看到我，归个人目睛就直了。（你说你爷爷那时候配得上我吗？整个人黑不溜秋，穿一身上班用的破烂衣服。来我家里买钻孔机。一看到我，整个人眼睛都直了。）”
　　“三十岁啊人，不晓泻败。竟然好大胆问我结婚没。差点啊给我老爸轰出去。（三十岁的人啊，都不知道害臊。竟然明目张胆问我有没有结婚。差点被我老爸给轰出去。）”
　　“我都不爱咖伊讲话，伊得归日开一只拖拉机来揾厝来膏膏缠。今日买一条绳子，明日买一圈胶布。还找人探听我嘉意什么物件。归日送一些有的没有。赶啊赶没走，袂殊土匪抢新娘，袂让你说不的。（我都不想和他说话，他还是整天开一辆拖拉机来我们家里纠缠不清。今天买一条绳子，明天买一卷胶布。还找人打听我喜欢什么东西，整天送一些有的没的。怎么赶都赶不走，就像是土匪一样，蛮横霸道。）”
　　“我哪有可能咖伊来这种乡下吃糠咽菜啊。伊还不死心，干脆把矿场的生意放掉，搬来我厝边开菜馆，做旅社。真是有够白目诶。（我怎么有可能和他去乡下吃糠咽菜啊。他还是不死心，干脆把矿场的生意放掉。搬来我们家旁边开菜馆，做旅社。真是有够不识抬举的。）”
　　“后来声实受不了他，才咖伊逗阵。结婚以后，才发现伊这个人声实是不错。这才有恁爸。（后来实在受不了他的死缠烂打，才和他交往。结婚以后，发现他这个人其实还不错。这才有了你爸。）”
　　我不知道他们当时是怎么样的。但是从现在林老太对奶奶的宠溺也可见一斑。她从来不做家务，六十多岁的人了还细皮嫩肉，整天除了打麻将，逛街旅游啥也不做。虽然她是厦门大学毕业的，但是现在学问还比不上文盲的林老太。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俩倒了个。没错，她就是那种典型的吃命的人。
　　林家村经过四十年的发展，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闭塞的小村子了。两条水泥路延伸到镇子上，老虎已经灭绝，械斗也已销声匿迹，家家户户和和乐乐。随着娱乐业的发展，男人们也不再盯着女人的屁股看了。这里现在除了山青就是水秀。还有漫山遍野的龙眼树。
　　说来好笑，小时候只知道秋天是丰收的季节，瓜果都在在这个时候成熟。一到秋天，小草就会枯萎，树叶就会凋落。直到跟林老大到了乡下，我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不是那个样子。春天有草莓，夏天有西瓜，秋天有苹果，冬天有冬枣。乡下的山岗上，即使是腊月，也依旧青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