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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陌上花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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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无怪倾慕她的男子能排着队绕上杭州城整整一圈了。若我是男子,我也甘愿做队伍中的一员。
这是晓葵见着王星儿自发的感慨。
她是极美的,即便是那样呆坐着,青丝流泻一地,未曾梳洗的模样。
那恰似王玥儿的五官安在她的脸上,无酒自醉的惑人。偏一汪水眸清灵透彻,从妖媚里生出几滴纯净来。
晓葵停下脚步。
前面的女子呆坐在床沿,半低眼帘,半似朦胧地一唤,“绿儿。”
绿衣丫鬟吓得魂都飞了,“小……小姐,有何吩咐?”
“你……”她忽然扬起头,一双眼珠子锃亮锃亮,锁紧绿儿的眼,“今晚子时哦,呵呵,呵呵,呵呵呵……”
她仍是目不转睛地盯住绿儿,笑容恣意扩大,散在眼角眉梢。
“……不,”绿儿吓得软在地上,像是想起什么,“大小姐救救我,大小姐救救我!”
王玥儿挣开她的手,走前一步,“星儿?”
“……”
“你这是怎么了……?”昔日姐妹成如今模样,怎不教人心酸,“姐姐在这呢。”话说完,她迟疑片时,仍是又朝前走一步。
两人之间只差两步之遥。
“咦?你是谁?”本是坐在床沿的王星儿遽然前倾着站起来,放大的瞳孔就在她跟前,死水般幽深,却又透着股躁动的戾气,就要将人吸进去。
王玥儿连退几步。
好可怕。
你与她对视的时候,看着她眼底的那抹笑意,森冷诡异。
那不是她的妹妹。
“你不是我的妹妹。”王玥儿退到门边,重复。
晓葵把手心里的碎核桃给扔了,笑咪咪地望着王星儿,“二小姐,今晚的月色会很圆呢。”
王星儿移来目光,古怪地扯着嘴角,“很,圆?”
“对,像您的……”晓葵拖着腮帮,上下左右打量了她,忽然定在某处,“像您的眼睛一样的圆。”
她将她盯着良久,正如适才她盯着玥儿一样的神思,一动不动,目不转睛。
王星儿像是愣了一愣,重坐回去用被子蒙住头。
片时,有不断的怪笑声从被褥里传来,汩汩不断的,竟如深夜里鬼魅的啜泣,“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今晚,子时,”晓葵把眼一眯,“要睡觉哦。”
笑声戛然而止。
从养心阁里出来,艳阳正当空。
“外边如此的好天气,怎么这阁楼里就有说不出的潮气呢……”王玥儿把手抚在额前,微扬了头眯着眼睛感叹。
是有说不出的潮气。
不禁潮湿,而且——阳光宛若独缺了那里,处处的晦涩暗沉。
唔,不想啦,今天晚上可有事情要干呢。
晓葵望着绿儿,“待会你还要服侍二小姐的吧?”
绿儿一脸惊悚,“请小姐饶了奴婢吧,奴婢家有高堂老母,奴婢,奴婢……”
“走了吧,走了更好!”一旁的王玥儿往凉意里插嘴道。
绿儿千恩万谢,她是王玥儿找来的,去留当然是这位大小姐决定。叨念完了,扔下一句“那奴婢这就回家”,变戏法似的竟从腰间掏出细软来。
晓葵看着她远去,那孱弱的绿色身影在风中凌乱,一下子就消失不见。
唔,准备的可真齐全。
是夜,月明星稀。
窗外的菡萏开得极美,柔荑漾着春绿,宛若女子含水的眸光。
晓葵伸手合了纸窗,插上销。
“小姐,今晚可要美美的睡上一觉哦。”晓葵睁大双眸,水灵灵锁着王玥儿的眼,仍是笑咪咪的。
她的脸在烛光中影入昏黄,有种梦中的错觉。王玥儿迷糊地应下一声,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随后,是铺天盖地的混浊。
晓葵帮她掖好被子,扭过头望着窗外,眼底盛下一夜华丽的篇章。
今晚的月亮,果然,特别的圆。
王家院子很大,白日里来过的地方,今天七弯八拐都还找不到。
晓葵从王玥儿的闺房里出来,左左右右绕了几圈,最后只好一点一点慢慢来。这个地方好像来过,好像……这里刚刚也走过吧。
呃,头晕了。
王星儿的养心阁到底在哪里啊——!!
“丝……”
身后的不远处传来草叶摩擦的簌簌声。
可是,现在没有风。
晓葵打个机灵,敏捷地躲在一根柱子后边。说她聪明吧,其实她也太笨了,怎么就没想到用隐身术呢?
哦,对哦,隐身术。
她将将想起来有这么回事,正要伸手起咒时,易于常人的耳朵又听见了什么。
是人的脚步声。
步履轻盈灵巧,窸窣的响动宛若鬼魅一般,教人难以觉察。就算此刻的她是只妖怪,可若非凝神去听,根本就听不见。
今晚,不应该出现多余的人才对。
若说是妖还正常点,可那熟悉的气息——晓葵肯定,来者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且,是一个有能耐的家伙。
她准备静观其变。
那黑影轻巧地越过高墙落下来,竟也没有张望,而是如在白日里一般,大摇大摆地往前走。这是怎样的气势呀,那家伙是脑子有问题,还是自信过了头呢。
不过,他走路真的没有一点声音。
他踱了片刻,冷不防顿住脚跟。
晓葵一惊,急忙缩回脑袋。
匿在夜色之下的那个影子好像笑了笑,也不知是否她的错觉,总之,那家伙转了个方向,堂而皇之便走向王老爷子的书房。
他伸出的右手转出一个优雅的弧度来,指尖的银针轻轻一拨,房门便无声无息敞了开。整段动作一气呵成,做得天舞无缝。
真……真有够大胆啊……
晓葵揩一把冷汗,世风日下哪,贼不仅进了家门,还熟门熟路地开锁进房。
不过现在确定了那人的身份也好,不就是个贼么,偷东西的家伙,也碍不着她什么事。
她想了想,与朝着书房相反的方向摸索开去。
找了良久,终是找到了“养心阁”三个大字。
乖乖,你可找得姐姐好苦。晓葵站在阁楼下打一个响指,表示替天行道的人来了。谅别人也听不见,听见了也不敢过来。
楼上像是觉察到什么,窗口忽然凝起一层朱红。
那是王家二小姐的脸,映着森绿的光,遽然闪现在窗户的边沿又隐匿开去。晓葵看得分明,那表情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变形。
她一个闪身,人便已然上了阁楼。
“你好呀,欺生女。”晓葵打着招呼,抛出一个闲闲笑容。
王星儿望着她,一具身体做着两种表情,时而是痛苦时而是恣意。
痛苦的那个,是王星儿本尊。恣意的那个,当然便是强占了这具人身的妖怪——晓葵识得,那是欺生女。
欺生女,生前因爱恨不得终而枉死的妙龄少女,死后怨气积聚,投胎不得,遂日日游荡。欺生女喜欢生得俊俏的少年,时常化作曼妙女子,夜半出现于男子家中,诱人入色,后取其血液以为养料。
对呀,欺生女是喜欢引诱俊俏男子,并以此作乐,享受个中爱情。怎么这只家伙——
竟躲在女人的躯壳里?
“你是同性恋么……”晓葵望着她,一副“我明白了”的神色。
呱——呱——
乌鸦飞过。
欺生女将本尊的灵魂又锁进深层,占着王星儿的皮相,一脸媚笑地望着晓葵,“我白日里还在想你是谁呢,原来是同类。”
“别蹬鼻子上脸了,”晓葵学着曾经兔子精打量自己的模样,将欺生女从头到屁股,再从屁股到头仔仔细细瞧个遍,然后一摇头,“就你,哼。”
“你真好玩儿。”
“你更好玩。”
“为什么?”
“因为……”晓葵伸出一指,“这样,”左转转右转转,“这样,再这样。”
欺生女望着她旋转的指尖,纳闷,“咦?”
这“咦”字的尾音还未出口,当事人便当场石化了。
好家伙,背后耍阴的!
欺生女恨得牙痒痒,暗呼倒霉。只感觉体内一股力量正在崛起,拖住王星儿的灵魂就要强压上来。
她以为这妖精白天一直盯着她想干吗呢,没想到这家伙是将法术植入王星儿的右眼,再通入她的灵魂里。无怪她要说什么“月亮跟你的眼睛一样圆”的废话!
说什么“子夜会死人”,都是骗人的啦。这下好了,人没死成,自己倒是快成炮灰了!
“我数到三哦,王星儿就要反败为胜啦~!”晓葵兴致勃勃。
“……不……不要……”
“一!”
“莫……莫……”欺生女占在王星儿的形体上,那脸上的神情出现了恐慌。
晓葵觉出什么不对劲,“什么,你说什么?”
“莫,莫,莫……”
“莫什么?”
莫要什么?难道她还想留什么箴言么……晓葵心觉纳闷,只得继续追问。法术是在白天下了的,适才她转动指尖、数数,不过是等待着时间而已。也就是说,法术现在已无力停下。
“莫……莫……”她仍是一直重复着这个字,死死咬住就是不松。
算算时间,已差不多了。
她的表情遽然变得绝望,竟教晓葵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
“我不要走,不要走!”
徒留这样一句微不可闻的挣扎,连转几个弯,硬生生地断送在半空里。
依稀响起三更鼓,时正子夜了。
王星儿睡得好安稳。
王二小姐变作正常人,她救人了。
欺生女只是被撵走而已,她很仁慈。
可为什么……
那欺生女方才的表情,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很想去做,竟被她这个程咬金半路杀了个干净。
晓葵看着躺在地上那具安静的身体,一点挣扎过的痕迹也看不出。
她原本应该问一问她为什么不去引诱男人而跑到女人的身体里面来……算了,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在这具身体里办呢。
晓葵将王星儿安顿在床上,气定神闲地走出养心阁去。
还早呢,回去好好补一觉。
她刚想伸个懒腰,双手便被一个人拽住,用一只手绕个弯很灵巧地制在胸膛上。另一只手也跟了上来,将她拦腰拖进阁楼里。
吓,哪个豹子胆的?
晓葵的脑子有一瞬间短路,登时便想起了适才那个大摇大摆的贼。
隐约外边传来两个巡夜人的议论声,压得极低,恐怕吵醒什么人。
“去哪了?”
“我……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嘭!”一声,其中一个人狠狠锤了另一个人的头,谩骂,“你是猪!是尸体!”
“是!是!”
“猪脑子!”
“是!是!”
……
“明个去给我买斤猪尾巴!记着,不能加别的猪肉!”逻辑混乱的一句。
“是!是!”
两人相看了看,确定没有惊动高层人士,便灰溜溜蹿到别处巡逻了。
晓葵被那双手抱着,紧贴在男子的胸膛上,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脸在极度升温,几乎能滴出血来。
还是第一次跟一个男子靠这么近……
“笨蛋。”头顶忽然传来这么一句,倒是低沉魅惑的声音,就是不知道——老兄,您说的是我,还是那两个蠢货?
应该是在说他们。
“嗯,是很笨。”她附和。
“这位美丽的小姐,您也赞成您这里很笨么?”男子伸出修长的指尖,点了点她头部的位子,那一袭顽皮的笑容漾在眼梢,被月光浸出几分明亮。
晓葵瞪一眼月光,转过头发现了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蛋。
仅仅是一眼,便惊得她反射性往后缩去。
他生着一张欺世的娃娃脸,下巴尖巧,轮廓却是刚毅。一双眼波春水含醉,残留几缕在刘海后边。直挺的鼻梁,薄唇紧闭。五官精致更比女子,简直是神笔而成。
月光画就的那张面容,无辜里透着些许顽皮。
晓葵怔了一怔。
偏他歪着脑袋又是一笑,“这位小姐,感谢与在下同赏月色。在下——告辞了。”站起来,连拍着灰尘的动作都是如此优雅。
“贼。”她忽然吐出一字。
“不。”他看着晓葵,伸出一指在眼前晃两晃,表示否认,“贼这个字太难听啦。”
“采花大盗。”
他噎了一下。
“哦,采花大盗,您走好啊。”晓葵偷偷从后边变出一条手绢,挥舞着摇动着。
男子本来想走,重转了回来,蹲下身子将她的额头敲上一记,“你若是想让我采,哼哼,不会有门的哟。”
自恋狂!
晓葵揉一揉额头,刚想驳回,眼望处那个身影旋风一般,微弱无声,旋即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还可以听见耳畔最后的那句:
“对啦,你不也是鬼祟地在找养心阁嘛……”
他竟然在一开始便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晓葵脑中一片叮咛作响。
这家伙,真的只是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