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仙》天风意环佩

6、第 6 章

　　燕偏转首，城门再次开阖，他整个人一瞬间被疾光牵拉，直冲瑰玮奇幻之处而去，风声旋转在他的耳际，周遭景物涂抹着朦胧的雪凌，朝天而望，黑褐色的斑点编织成合纵的锐刃，一刀刀刮在燕偏的身上。
　　他摸了一下脖颈，魂链消失那一刻，毛丝鼠炸开了尾巴，短促的吱叫还未收入神经中枢，燕偏慢了一步，生生跟魂兽断开了联系。
　　雨，簌簌落在他的身上，褐色的介质穿透城街，燕偏落在一处高墙上，他被光揪着，蛮横的牵引感令他摇晃跌落，眼前的幻彩更加浓烈，万花筒也似地移行换位，针尖穿进他的皮肉，溢出同调的寒颤。
　　燕偏的身边穿梭过匆匆的魂，陡然星辰颠荡，天乾破裂，他终于见到一个可堪称作人的活物。
　　燕偏被拖着，冷峭的眉宇，双眼彷佛没有瞳仁，却已然牢牢锁住燕偏。从何而来的熟悉感，半个身子浸泡在血海中，唇被缝合成密密的一线，燕偏心内震荡，要往前的那一刻，被人抱住了。
　　他没有回头，眼前的半尸仍旧用漆黑的双孔锁住他，然而拥抱他的人，却在耳边轻吹了一口气。
　　燕偏双手抚过那半尸的眼睑，不瞑目的怨怒肆无忌惮地呐喊而出，一缕魂息缓缓从干枯的眼孔里逃出来，只听痕飞惜抱着他说：“一人一只，拿完就走。”
　　燕偏没有回答，二人处在阴|阳颠倒的离乱状态，鬼魄游游荡荡，朝天一脚再度分裂，碎成千万芥舟，汪洋恣肆，血河翻涌，褐色天宇被当空劈开一半，砸下庞然星陨，直追二人而来。
　　双魂盘肆，痕飞惜于空虚影里叹一声，牢牢抱紧燕偏：“这是被魇着了。”
　　燕偏揪着身后的痕飞惜，双眸里融着暗火，唇边不知念着什么，痕飞惜隐约听着，那怪异乐调如同洪荒巫觋，诡秘声里悚人心弦。
　　“我…我不是，我叫、燕偏，我不是…”痕飞惜听他神魂错乱地出声，握着他的手，安抚似地压着燕偏的手指。
　　痕飞惜道：“你不是他，乖。我们离开他。”
　　是时痕飞惜蒙住燕偏双眼，两人周身像是莫名黯淡，蜿蜒而去的浅雾纠缠起迅即袭来的半尸，寒芒向下切割，炸裂碎星刺穿更多的异物，痕飞惜掀开重重魂海，往天边碎角而去。
　　燕偏脑中嗡嗡响着，半尸在天间吊挂，复制速度以肉眼可见而倍增，几步踩空，便是噩梦缠身，无数蕴含异质的视线黏在他的身上，恍惚中，燕偏像是感同身受一般，重重落在冰冷的石路上。
　　血水浇灌着他的双足，他如同回到许多年前，染旧的碎片一点一点贴合，于侵入识海的重压中，燕偏见到了一个朦胧的背影。
　　他追寻着一个人，不，或许某种意义上，他从未真正经历过这段记忆。
　　一个切割开的魂，流落到人间，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人一生究竟在寻什么。
　　痕飞惜忽然开口：“你梦到谁了？怎么笑起来了？”
　　燕偏无意识侧首，痕飞惜在雨夜里疾奔，这么快便颠倒了一个日夜，燕偏又看了看被踢翻的火炉，想起前不久尝的菌汤。他又笑了笑，伸手碰了碰墙角的人，接过了一片魂息。
　　痕飞惜带着他跳开，穹庐破口近在眼前，倏然金鹤映入视野，接过二人破开魇地，只听吧唧一声，胖乎乎的绒球躺在痕飞惜顶上，慨叹似地吱了一声。

　　燕偏躺了很久，他做了些奇怪的梦，绕不开一堵墙，逃不了似地朝眼前的人打量。
　　一副好相貌，但却不是他要找的人。卜算数月，栖身城中，他始终都没找到显示在卜象中的人。燕偏很是丧气，他望着被掀在一侧的破桌，颇无所谓地说：“算不准，不算了。”
　　“这可不行，你算来算去，都算的是人命。算对，也不对。”
　　他瞥那人，道：“再怎么算，你也算不得活人的尽头。”
　　“你明显可以为我做这件事。”
　　燕偏困了，长杆子一打，偏过身躯，喃喃着：“我不能杀，否则他不见我。”
　　“连我也不见？太绝情了。”一道声音炸开识海，燕偏惊吓而起，一偏头，却见一道白雾立在跟前，伸出一缕细指般的浅白，点着燕偏的额角。
　　痕飞惜说：“睡傻了？来吃点东西。”
　　燕偏在噩梦余韵里有些浑沌，痕飞惜看着发愣的小神仙，顺着床沿拉起棉被，抓住他的手，纸包里温度刚好，两只烧饼一斤猪肉脯，桌面上搭着一个瓦罐，燕偏被迫抱着烧饼，痕飞惜送着吃一口，燕偏才嚼一口，好一会儿功夫，燕偏呆呆地看痕飞惜。
　　他抓着烧饼朝前一动，痕飞惜怕他摔了，挡在床沿，只听这傻愣愣的小神仙说：“我给你添麻烦了。”
　　痕飞惜也愣了，千算万算，算不到燕偏忽而冒出这么一句，痕飞惜借着浅雾给燕偏倒了一碗甜汤，送到咬烧饼的人面前。
　　燕偏看了痕飞惜，手指不自在地往里缩。
　　痕飞惜道：“你应该恢复了一些记忆，现在有不适，多休息一会儿。”
　　燕偏就着痕飞惜的动作喝了一口甜汤，像是此刻缓过劲儿：“你休息了吗？”
　　“不必担心我，你的血对我有助益。”痕飞惜看燕偏咬完烧饼，给他掖了掖被子，让燕偏躺下再睡会儿，“死城应该是个局，我们差点出不去。”
　　燕偏躺在床上，下意识地摸了下脖颈：“魂链还在，但是你已经脱离出去了。”
　　痕飞惜说：“但绯玉已经毁了，我不可能再回到其他玉石内，有人强行破坏了养魂介质。”
　　“确实，假若我没有喂血，你可能会因魂力微弱直接消陨。”燕偏慢慢说着，“我被强行带走时，见到了我的前世。”
　　痕飞惜道：“我猜测你的情况，应该是被魂魄排斥，换句话说，那片魂最开始对你抱有仇视态度，所以在你被强行带离之时，烈煞之气首先切断了你同外界的一切联系，预备将你吞噬。”
　　燕偏说：“那个小鬼，是圈套？”
　　“不，若其是个引子，便不该提示你，”痕飞惜道，“只怕在先前卜算结果就已经掺了异常因素，想想看，我所见的仅是群小鬼，为何你当即被拉入魇地，有人在外部介入，引你到前世身死之地。”
　　燕偏默了默，忽而说：“看来我们以前是死一块的，你的魂魄如何？”
　　痕飞惜靠了过来，雾气轻轻碰了燕偏的脸：“融合良好，我应该能够保持雾魂状态。”
　　燕偏点头，道：“这片魂于我而言只是一段过去，不过我很好奇，你如何找到我的？”
　　痕飞惜落在床尾，说：“城里有个卖面的小鬼，带我去了你前世身死之地，可能他很久没遇到光顾面摊的客人了，跟我聊了很多他还在时的事，那时候有个小方士总是在街角开张。他说他死以后，也见过很多不一样的东西，只是来来去去，最后还是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
　　燕偏垂下目光，说：“我想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