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喜安》无睽离

6、恣睢

　　青澜山山腰
　　云景躺在树底下，出神地望着天边。
　　他幼年父母双亡，孤苦伶仃，幸有陆安这么个朋友接济他，他才能勉强度日。陆安家做的买卖很大，大到什么程度云景也说不上来。北方空气干燥，棉纺纱后易拉断不成条，也就纺不了纱。无纱便无以谈布。陆安家的买卖就是把整个山东的棉全都收起来卖往江南，彼时江南家家户户都有织机，所以销量很好。云景也不能白受陆安的接济，他白天经常不去上学，帮陆安放放牛什么的。
　　此刻，秋风飒爽，层林尽染，阳光清澈，北雁南飞。“幸有青山一片，付与白云千载！”云景长吁一声，眺望远方。
　　这一瞅不要紧，正看到一伙山贼牵着一头瘸牛向这走来。
　　这瘸牛云景再熟悉不过，那是他同窗薛敬家的，本是头好牛，前些日子吃草时不慎从陡坡摔下，断了条腿。薛敬家正商量怎么处理掉它呢，没想到有人帮他处理了。
　　“二哥，快看，有头好牛！”一个小弟发现了云景放的牛，赶紧向陆川禀报。
　　“快快，牵走牵走！”陆川满怀欣喜，全然不顾牛旁边还有个人。
　　“慢着！”云景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拍拍屁股，抖落衣衫上的草末。
　　“呦，多新鲜啊，竟然有个人！我还当这牛没人要呢。”陆川向云景走过去，“你谁啊你。”
　　“好汉说笑了，我叫云景，德薄无字。”云景堆笑道。
　　“云景是吧？很好，回去跟你家老爷说，王田寨陆川借牛一用，日后必还。来，把衣服脱了。”
　　脱衣服……
　　“啊？脱衣服干啥？我……我可是男的……”云景脸色微红，双臂紧紧抱住自己。
　　“我知道！你脱了衣服我好在你身上留个借据啊，你回去了也好交差。”陆川一边抽刀一边说着，“瞅你这样子像个读书人，思想怎么这么污秽呢？”
　　“啊……是这样啊……不用不用，不用还，好汉牵走就是了。”云景直接解开牛缰绳递给陆川。
　　“好好，算你识相，哈哈！”陆川仰天大笑，准备把牛牵走。
　　“二哥且慢！”一个小弟走上前来，“二哥，这小子肯定有诈！咱们去山底下抢东西的时候，哪家哪户像他这么配合咱们工作啦？就说那东头的蔡老太太，都七十多了，咱去抢她的鸡蛋她还给咱们四五拐棍呢，这小子说这话，肯定是在背后不知道耍什么坏心眼呢！”
　　“也对哈，”陆川回过头来，“说，你小子在耍什么坏心眼呢。”
　　“好汉说笑了，我哪有您坏心眼多呢。”云景笑道。
　　“啊？”
　　“我说，我哪敢使什么坏心眼呢，好汉抓紧牵走就是了。”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看我的精彩刀法！”陆川开始耍横，拔出腰间的雁翎刀，在空气中瞎比划了一通。
　　“好汉……好汉好汉，”云景忙忙挥手，“好汉果然慧眼如炬，云景佩服佩服。”
　　“哦？还真是有诈！哈哈，快讲。”陆川收起刀。
　　“各位好汉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嘉靖二十一年，宫里出过大事……”
　　“等等，嘉靖二十一年……二十一年……”陆川挠着脑袋不停念叨着。
　　“是出过大事，二哥，就是皇帝差点被宫女勒死那次。”小弟在旁边提醒陆川。
　　“这位兄弟说的对。”云景点头道，“当今圣上赞玄修道，极爱大臣们上报祥瑞。一次有人上呈一只五色神龟，皇上极其喜欢，便命宫女们好生饲养。可依我看来，哪有什么五色龟，必是将龟染色所至，那这龟定然是养不长久啊。果然没出几日，龟就死了。杨金英等十余名宫女一想，反正是死，不如除掉这个暴君，便于一日清晨，携着绳索想勒死皇上。”
　　“嘿！带劲！然后呢？勒死了吗？”陆川似是已经入神。
　　“二哥，这肯定没杀成啊，这要是勒死了那皇帝早就换人了……”
　　“闭嘴！听他讲！”
　　……
　　“呃，确实没勒死，后来宫女们就被抓起来凌迟处死了，哎呦那个惨啊……”
　　“真惨，比咱们还惨。”陆川跟小弟窃窃私语，“哎不对，那跟这事有什么关系吗？”
　　“别急啊好汉，你听我说啊。”云景道，“昨天晚上，杨金英给我托梦了，说是因为弑君大罪，堕入了畜生道，和她那帮姐妹们投了牛胎。哎呦，你是不知道啊，凌迟的那个惨呦，浑身是血，全身上下没块好肉，吓得我一宿没睡着。这头牛便是她，那头瘸牛是她行刑前被打断腿的妹妹，几位好汉赶紧牵走吧，别把这不祥之物留在我这，太吓人了。”
　　“啊？嘿！”陆川连忙跳开，“好小子，幸好老子多长个心眼，要不真是被你害惨了。弟兄们，赶紧撤！”
　　“二哥，这牛……”
　　“命都快没了，还牛呢！还不快撤！”说着，陆川撇下那头瘸牛，赶紧带着手下人马往山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