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喜安》无睽离

29、血竭

　　寒日萧萧上锁窗，梧桐应恨夜来霜。天气越来越冷，大街小巷屋里屋外，绒帽棉袄厚裤暖鞋。冬日里倒也不忙，此时宋府门口围满了人翘首往里瞧着。
　　还是熟悉的躺椅，张老太太坐在上面怒目而视，旁边宋舒爀持一柳条，眉头紧锁。云羡水祝衾熄让喜儿三人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宋昶穿件藏青色贴里，被绑在一棵大柳树下，长发覆面低头不语。
　　“打。”张老太太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
　　宋舒爀闻声抬头，缓缓走到宋昶前，嘴角微微颤着，柳条举在空中半天不忍下手。
　　“聋了？给我打！”张老太太喝道。
　　宋舒爀知道她的脾气，应了一声，高举着柳条，大声喝着，使着劲一左一右抽动着柳条。宋舒爀打得很巧，柳条抽得啪啪作响，却大都是抽在了那棵老柳树上，宋昶的衣服甚至都未染灰尘。
　　“舒爀，你跟老树有仇吗？”张老太太淡淡地说。
　　“回叔奶奶，没仇。”
　　“那你抽树干什么？我让你抽人！”
　　“可是炎恒他身子弱，我怕他……”
　　张老太太颤颤巍巍站起身来，缓缓上前，一把夺过宋舒爀手里的柳条，“行，你不打，我替你打！”说着，举鞭向宋昶奋力抽去。
　　张老太太年轻时是个农妇，天天下地干活，有着一股子力气。甩鞭抽打宋昶，这个曾经宋府的骄傲，自己的爱孙，丝毫不留情面，不遗余力。只几下衣服便成了几缕碎布，宋昶也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别打了……”祝衾熄看不下去，想上前阻止张老太太，却被云羡水一把拉住。
　　“羡水……”祝衾熄回头望着云景。
　　“衾熄，我知道你心疼，我也心疼，但是这次打他其实是在救他啊。这每一鞭都是打给范凛之看的，轻一分，罪过便重一分。”
　　“可是再这么打下去会死的！”祝衾熄试着挣开云景，却还是被云景死死拉着。
　　“宋昶，从现在开始，问你什么你回答什么，不准有丝毫隐瞒欺骗。”张老太太收起柳条，一字一顿地说。
　　宋昶抬起了头。刚才抽打时他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没有一句求饶，一句痛哼。长发覆面，垂到他的下颚。头发盖着他的眼睛，一双清澈透明，充满着生活的希望的眼睛。
　　“你前些日子一直呆在燕春楼，可有此事。”
　　“有。”
　　“为何呆在那里。”
　　“为一姑娘。”
　　“艺伎？”
　　“是。”
　　“两情相悦？还是只为消遣？”
　　“以妻待之。”
　　“行，真出息。”
　　张老太太点了点头，扬起柳条狠狠地抽了一鞭。
　　“你爷爷在世时留下的家训是怎么说的。”
　　“宋家后人娶妻，无关贫富，无关尊卑，只一条，不得娶伎。”
　　张老太太闻声举鞭狠狠抽了一道，“你还记着？”
　　“昶不敢忘。”
　　当年宋昶的爷爷年轻时进京赶考时曾留宿青楼一晚，结果身上盘缠被悉数偷走，心灰意冷无心赶考，终是名落孙山悻悻而归。自此后宋家定下家训，凡宋家后人娶妻，对贫富贵贱没有要求，只有一点，不能娶伎。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张老太太举着鞭子一左一右继续狠狠地抽着。
　　“范大人押你入县衙，为何不从。”
　　“无罪之人，为何要从。”
　　“有罪无罪是你定的？”
　　“……”
　　“回话！怎么不说了！”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好，好好好，”张老太太气地退了三步，定了定神，举鞭更加用力地抽着，“光明！我让你光明！”
　　鞭如雨下，观者心里五味杂陈。忽然，人群被推开，从中挤进一名少年。正是那范凛之。此时他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头上的伤口也结痂了。
　　“老夫人，别打了，可以了可以了。”范凛之走上前去拉住张老太太举起柳条的手。
　　“范大人切莫阻拦，老身今天势必为你出了这口恶气。”张老太太怒气未消，仍要落鞭。
　　“老夫人，宋家范家应该世代修好，别伤了和气嘛，你再这么打他，若是出了人命，便是由我引起，和气就没了。我看炎恒兄皮肉之苦已经到量了，他也有着悔过之意，不如就算了。”
　　“那好，今天看在范大人亲自为你说请，饶你一命。”张老太太怒气渐消，回头看着范凛之，“范大人真是有着神灵护佑，头上的伤这么快就好了。”
　　“哪里是神灵庇佑，是西域商人送我爹一瓶名药，唤作‘血竭’，乃是一流的治伤止血之药，”说着，范凛之从袖中摸出一个药瓶，递与张老太太，“宋家就这一个宝贝，可别打坏了。”
　　张老太太接过药瓶再三言谢，回头望着宋昶，却不知他何时起已经昏了过去。
　　“饿他一天，先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