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三表姐

2、201 初见

　　那天中午，周宜贞拍着球在操场闲逛——低年级的都回家吃饭了，如同自己的高二高三生都在教室里拼命或在拼命间隙小憩一会儿。她逛了两圈觉得无聊，绕到操场后的小树林，也懒得往里走，把球一扔，靠在树上掏出一包三五。她晃了晃烟盒，只缺了两根——上午课间操和小青子一人一根。周宜贞没什么烟瘾，纯粹赶时髦。但换做前一年，一上午能被这一根那一根的分去半包。
　　她掏出烟点上，有一口没一口的，看着烟雾慢慢飘向操场。一个路过的小男生侧头瞪眼看她。小贞细长的眼睛斜了眼瞄他，那小男生不敢再看，回过头，紧赶两步走掉了。小贞忍住没笑出声来，看来是个好孩子，抽根烟就觉得跟□□一样。
　　周宜贞当然不是什么□□，她做过最坏的事情也就是不听讲和抄作业而已。甚至记忆中自己都没旷过课——不是不敢旷，是旷课更没意思。上课可以传纸条、睡觉，下课和同学玩闹，她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否则在家又有什么意思呢？妈妈和姐姐都早出晚归的。更妙没有一个老师会管她——不过是凭关系在这里上学的教师子弟，真要凭考分估计两个周宜贞加起来也进不来这个颇有历史沉淀的兑泽中学。
　　于是很自然的，她和陈昊青成为同桌，在教室最后一排。陈昊青是要为今后打算的，但他走另一条路——他考美术学院，对文化课要求不高。不过高中是必须要毕业的，会考是必须及格的。陈昊青这学期开始也不太去操场了。
　　上课铃响时，周宜贞已经趴桌子上了。中午逛了半天，现在困劲儿上来了。眼还没合上一会儿就觉得陈昊青在推她，“小……贞姐，看看这个！”周宜贞尽力禁止别人叫她“小贞”——多可爱个小姑娘呢？陈昊青显然是被调教过了。
　　周宜贞凑过头去，好嘛，班主任的漫画像，放大了黑框眼镜和法令纹，搞笑又神似。小贞刚要笑，陈昊青翻了一页，赫然是自己眯缝眼向上吊着，一头短发异常蓬松，仿佛顶着个鸡窝。她虽不太注重外表，但到底不甘心被丑化，忍不住一拳招呼过去。
　　“咝——！”陈昊青夸张的吸了一口气，“疯了你！不是你让我画的嘛？”
　　谁知道你会把我画成这样，周宜贞心道，但嘴上只说：“我都等大半个学期了。怎么全班都画完了才轮到我？”
　　“那不是先拿别人练笔嘛！姑奶奶，我敢随便画您嘛？”
　　“谁是你姑奶奶……”周宜贞眼里已有笑意。
　　陈昊青知道她没有真地生气，于是自顾自在右下角标上“周宜贞”。
　　写完一端详，食指扣扣画中周宜贞略蓬乱的短发：“你也忒不配这名儿了……”
　　周宜贞眉毛一挑，眼睛一瞪：“怎么个不配法？”一没注意声调高了起来，前头正在板书的老师并几个同学都回头看了一眼。
　　“咳咳，你小声点！”陈昊青拉一拉她的袖子，又低声说：“我的意思是，这个名字太……文气，不配姑奶奶的格局啊！”
　　“怪我咯，不知道当时娘老子想得什么！”周宜贞抱怨。忽然又想起来，“你在说我没文化？”，以及“谁是你姑奶奶？”
　　“不是姑奶奶，是老祖宗！”陈昊青嬉皮笑脸地凑上来。
　　周宜贞这才笑了：“小青子啊。”
　　“哎！老佛爷有什么吩咐？”
　　“得，哀家这会儿乏了，你跪安吧！”她笑着背过脸去趴在桌上。
　　“喳——！”陈昊青也收起画本，从书桌里掏出一本《艺术手册》。
　　周宜贞趴在桌上，将脸埋在胳膊里，笑意未减。与她常年混迹一处的，多半成绩不好，但其中陈昊青似乎和别人不一样——说不上怎么个不一样法。虽然陈昊青也算差生，其实他的外语和语文成绩都很好。班主任龙老大甚至在班上念过几次他的作文。无奈数理化老师视他为眼中钉，考试成绩永远超不过30分。他说话和小贞其他朋友不太一样。比如老师在上面讲水浒，他就在底下碎碎念：“不就是一百零五个男人和三个女人嘛……”周宜贞觉得好笑——虽然不明白，但也模糊地知道其中大概有什么典故。
　　更加，陈昊青脾气好没架子，自己怎么损他，拳脚招呼，他也总是一派晴朗的阳光样子。不过她周宜贞并不只会欺负人的。一会儿放学回家，路过冰室，不能让陈昊青买单了——他这两天都没抽自己的烟。
　　周宜贞不知道趴了多久，只迷迷糊糊似乎听到班主任的声音。她没有睁眼，脑子有些混乱：睡着的时候是历史课，而今天下午整个没有班主任的课。要不是自己已经睡到明天早上了，要不是在做梦。迷茫间周宜贞感到陈昊青拉了拉她袖子。她揉揉眼睛不满的看向陈昊青，根据经验陈昊青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有趣儿的事情，正挤眉弄眼地示意她。可她却看见陈昊青专注地看着讲台，神情中竟带有一丝紧张。
　　周宜贞就这样第一次看见了萧楠。
　　萧楠高二那年转学到兑泽中学。一般家庭为了孩子前途，千选万选不会在高二即将会考这个节骨眼转学。不过萧楠早已习以为常。爷爷去哪里，她就要跟去哪里。爷爷今年退了，落叶归根，最终是要回到星城的。这点爷爷早就说过，并且做过很多打算。
　　每个学校的程序都一样。她先被带到校长室，有时校长会到楼下接她，校长会关切的问爷爷是否还好，蒋叔叔是否还好。
　　自然是都好的，不然她何以转学如此容易。
　　然后被校长带到教务处。教务处会仔细看她的成绩单并问关于每个学科的进度问题，答案一定是令人满意的。校长卖了人情，然后发现萧楠并不是个负担，都会很高兴。接着一个老师带她去年级办公室，路上有时会试探的问，“家里和校长是朋友？”萧楠回答不知道。班主任接受这个年年三好的学生一般无二话。高一时，有时会先问与学习无关的问题，比如，“这么频繁的转学，能否习惯？”而现在会考在即，班主任通常直接进入主题，比如下午模考，准备准备。
　　而今天下午并不是模考，萧楠也来的有些晚，课已经开始了。除了名字外班主任并没做过多介绍——年轻人，自来熟，过几天萧楠说不定已有闺中密友。萧楠很快就坐在老师指定的座位上，同座是一个带眼镜的文静女孩。没时间互道姓名，历史老师已经开始重新讲课——一分一秒都要抓紧。萧楠轻手轻脚的拿出书本文具，很快跟上老师进度。
　　老师料得不错。一下课，萧楠周围同学已经开始自我介绍。萧楠刚知道同座的眼镜女生叫李惠，就听后面课桌“咣啷”一下，伴随着“哎呦”一声。她回过头去，刚对上一双棕色的眼瞳，懒洋洋地看着她，手托着下巴，短短的头发参差不齐地贴在头皮上，配着略厚的嘴唇显得有些俏皮。而她旁边从课桌下冒出一个男生，一手搓着另一只胳膊，显见是刚挨了一下子。
　　“萧楠？楠树的楠？”男孩子上来就问。
　　萧楠轻轻点头。
　　男孩子笑：“这名字才大气。”话是冲萧楠说的，却有意无意地瞟了周宜贞一眼。
　　萧楠觉着是有前话的，也看向周宜贞。周宜贞只淡淡一笑自报家门：“周宜贞。”
　　“便宜的‘宜’，忠贞的‘贞’。”解释的却是陈昊青，“当然啦，人如其名这种事情并不是常常发生的……”
　　萧楠笑着冲周宜贞点点头，小贞却斜眼瞪住陈昊青。陈昊青不理她，又同萧楠说：“陈昊青就是在下了。昊天的‘昊’，丹青的‘青’。”
　　“昊天？”萧楠一时没反应过来。
　　“日天日天，那个昊！”周宜贞接话，又白了一眼陈昊青，“拽的你，还昊天，你真是日了天了！”
　　话音一落，有片刻安静。这种程度的话在周宜贞圈子不算什么，但面对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新同学，她急忙补充：“就叫他‘小青子’吧！”
　　陈昊青有些尴尬，不知说什么好。李惠觉得好笑，但又不好意思，抿了抿嘴转过头去。
　　萧楠倒是扑哧一声笑了，看着陈昊青说：“知道了。那你是不是会画画？”
　　萧楠其实也是随便一说，转移话题，没想到猜中了。于是小贞、陈昊青和李惠都很惊讶，纷纷表示：“还真是画画的。”
　　陈昊青活泛起来：“来，看图说话，认识认识咱们班同学。”陈昊青拿出全班的漫画像，一页一页翻给萧楠看。翻到最后一页，萧楠立即笑眯眯地看向周宜贞。周宜贞目不斜视，只手伸过去狠掐陈昊青一下。陈昊青一年前就被掐的皮糙肉厚，也不理，对萧楠说：“呐，最后是咱们贞姐，这下认全了吧？”
　　萧楠歪头想想，“好像差一个。”
　　“差谁？”陈昊青有些呆。
　　“差小青子呀！”周宜贞在旁打趣，萧楠也笑起来。
　　“呵！”陈昊青恍然大悟，“自己画自己有些难度。不如我先画你好不好？”
　　“画不画在你，不过我是不会看的。”萧楠微微笑。
　　“为什么？”
　　“漫画这东西，虽然寥寥几笔，线条简单，但着意放大人物特点，因此惟妙惟肖。但那些放大的特点往往给人挥之不去的印象。比如某人鼻头较大，要是看了你画的漫画肖像，一定会整天惦记自己的大鼻头，耿耿于怀，不得安生。”周宜贞频频点头，觉得十分贴切，但换作自己是无论如何不能三言两语说得如此透彻。而陈昊青有些兴奋，两眼发亮。
　　“所以我不看，免得自寻烦恼。”萧楠最后下结论。这时上课铃响，萧楠回身坐正，翻书换笔记忙得不亦乐乎。背后周宜贞面对陈昊青又趴在桌子上，看着这个男生定定地盯着前面，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躁，只得别过脸去，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