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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此珍珠与彼珍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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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内暖意融融。
瑞脑的味道格外浓重。
“我看了车夫的口供记录,喻培风上车前确实是醉得不省人事,如此推断,搞不好喻培风在上马车前,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息风白斜倚在软垫上,左手不自觉地转动玉扳指。
“这么说,您知道是谁扶喻培风上车的吗?”薛温毕恭毕敬地端坐着,谨慎地问道。
息风白瞧出薛温对他格外客套,有些不悦,说道:“你不用如此拘谨,端坐着不累?”
薛温没有动,依旧端坐着,温和地说道:“不累啦。”
“你说我对你有偏见,你又何尝不是。”息风白慢条斯理地将茶盘上的茶杯一个个用热水烫开,动作优雅又娴熟。
薛温依旧一板一眼地说道:“息公海量,我不敢对您有偏见。您是二哥最值得信赖的朋友,我当然相信您。”
“最信赖我可担不起,只求他下次出了事别再把我八百里加急召回京城。”息风白将沸水烫开的茶杯用夹子夹到薛温面前,慢悠悠地续上茶,马车走得又慢又稳,茶水微微晃动,却又不会溢出来,“薛二是薛二,你是你,你和薛二完全不像。”
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都不像。薛舟月是极其顽劣的人,勇敢且冲动,率性不羁,偶尔还带几分狡猾。而薛温,目前为止她更像个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温和又友善,聪明到过分善解人意。
总之,就是那种,薛舟月八辈子都培养不出来的善解人意。
很显然,薛温并不想讨论关于信赖的问题,仍然继续说案子的事情:“息公,您知道搀扶喻培风上马车的人是谁吗?”
“我知道。”
薛温满怀着期待的目光等着息风白下半句话,却见他吹了吹杯中的茶,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息公?”
息风白故意说道:“不说,反正你也不认识。”
薛温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富家少爷的脾气,真是难以揣测。
息风白轻轻拍了拍软垫,示意薛温靠着它。
薛温这回乖巧地靠了下去,抬头看了一眼息风白,此刻的他满脸都写着“满意”两个字。薛温暗自感叹,真是个娇纵任性的公子哥,什么事儿都得顺着他。
“喻图南。”息风白转了一圈右手上的玉扳指,“奇怪的是,喻图南并没有出现在那日宴会的名单上。按理说,兄弟两人应该一同赴宴,而王珣只邀请了其中一人,这一点格外可疑。”
“所以您现在想去找王家大公子?”
“不,王珣背后是琅琊王家,大宗族太复杂。”息风白掀开车帘,往外面望了一眼,夕阳西下秦淮河畔美不胜收,“我们走迂回路线,去设宴的画舫上看一看。下车吧,到了。”
车外格外寒冷,薛温冻得瑟瑟发抖,裹紧了自己的兔绒斗篷,瑟瑟缩缩地找了个风小的位置站着。息风白一言不发地把自己的手炉塞给了薛温,没给她机会说一句谢谢,就已经转身走了。
这秦淮河西岸的画舫都是归富商李同光所有,但李家和息家关系并不好,所以息风白一上画舫就板着一张臭脸,若不是查案需要,他断然不愿意让自己高贵的脚迈进李家的船。
听当日的船夫说,宴会当晚画舫与东岸的另一艘画舫发生了碰撞,虽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撞坏了画舫上檐角上的琉璃灯五盏。因为一直没来得及修理,所以这几天一直停在河上,保持着当日宴罢后的状况。
二人进了船上,点着了自备的小巧的手提莲花座铜灯,四处探看。
这是一艘极大的画舫,能容下二十几人。四周装饰精致,古董花瓶、书法字画应有尽有,就连地上铺着的毯子,也绣着精致繁复的大红色缠枝牡丹,确实是宴会的风雅之地。
“垃圾。”息风白不屑道。
果然传闻不虚,息风白似乎有着祖传的对李家的敌意。
息李二家不和由来已久,早在上一辈就都是富甲一方的大财主。十多年前,息家的八少爷和李家大公子曾经在秦淮河畔斗富,那便是世人常常病诟的“珍珠沉鱼”,传闻两家倾倒入水中的珍珠多到张网可捞,大量鱼群误食珍珠而死,河畔百姓争相捕捞死鱼,剖开鱼肚取珍珠。原本只是一桩趣谈,然而纨绔子弟斗富之时,正值北境连年战乱。边境朝不保夕,京城醉生梦死,格外讽刺。
薛温假装没听见刚才息风白骂的那两个字,认认真真地查看每一个席位。
这艘画舫上有九个席位,喻培风坐在最北边儿倒数第二个位置。
“小心。”息风白道。
还好提醒得及时,薛温低头一看,地上竟然有碎瓷片。
也许是宴席上一不小心打碎的碗碟。
“好薄的瓷器。”薛温蹲下身子,伸手拿起一块碎片仔细打量。
息风白晃了晃手中提着的灯,定睛看了看薛温手中的碎瓷,忽然眉头一皱,也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碎瓷,“是柴窑。”
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
确实像柴窑。
薛温道:“《长物志》中记载‘柴窑最贵’,这么名贵的瓷器,怎么会当碗碟来盛放食物?它应该摆在那里。”薛温指了指画舫最南边的古董架子,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古瓷。
一个在最北边儿,一个在最南边儿。除非人为挪动瓷盘,否则不可能落到这么远的地方。
“你看的书挺多。”息风白忽然幽幽开口说了句。
薛温笑了笑,“息公也不是?”
“我没有。”息风白默默开始拼凑碎瓷片,“我八叔他喜欢收集,我只是耳濡目染。”
息风白口中的“八叔”,应当就是十几年前“珍珠沉鱼”事件的息家八少爷。
“息公仔细自己的手。”薛温提醒道,“这瓷片薄得很,口子锋利如刀。”
“嗯。”
息风白拼了许久,始终找不到最后一块碎片。
薛温沉默了良久,忽然说道:“您看缺的这一块碎片的形状,像不像刀口?”薛温伸手比划了一下缺口的宽度,“一寸半,正好是二哥佩刀的宽度,也是喻培风致命伤口的宽度。至于最后一块碎片的去向……”
“扔河里了。”息风白道。
十年前明珠沉河,十年后碎瓷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