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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   墨公子离开那日,千扇破天荒松了口气,她依旧带着两名书仆,恭恭敬敬将墨公子引至山脚。

      马车如来时的那般,垂了墨蓝色的车帘,四角青铜铃铛低沉悦耳地敲响着,宛如在奏一曲古乐。

      离别时,墨公子清淡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日后你要做何事,皆无须顾忌,官蠡在,师父亦在。”

      千扇不知师父这话所谓何意,但他这般说总非无缘无故,故千扇也懵头懵脑地受教。

      执缰绳的少年扬起长鞭,回头对千扇龇牙咧嘴一笑:“老千,我们走咯,若你得了闲,记得回沉樱谷寻我和师父!你走后两年我们都很想念你~”

      难得阿赖也有这般煽情的时候,千扇眼里雾蒙蒙,一时有些感动。下一刻又听得阿赖叹气:“现在菜园子都没人打理,水也没人挑,日子可不好过了。”

      千扇:“……”她就知道!!!

      “哈哈,驾!”见千扇吃瘪难言的模样,少年开怀大笑。马儿受了一鞭,扬着马蹄急速往前冲,车轮颠簸在山路上,晃得车身东倒西歪,千扇看得眼皮直跳,真担心车内的师父一个受不住直接从座上摔下来。

      马车渐渐消失在视野里,阿赖的狂笑亦渐渐没了声息,只余黄沙古道,斜阳残晖,脉脉照孤亭。

      千扇遣回了两个书仆,独自在山脚下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打道回书院。

      此日正值休沐,千扇回了书院也是没事,途中经过连先生的演武场,阒无一人,木桩子错落地排了几排,像是日晒雨淋了许久都不曾派上过用场。千扇盯着木桩子一会儿,随后不知怎的,就莫名其妙走进了演武场。

      自她开春重修以来,她把去连先生那练功夫的时间都推了。确切来讲,是她分到纳辞堂后就很少再去连先生那儿,去年是因为她偷懒,晨练的时间都用于困觉,今年又因着时间不够的缘故,这才不得已推了连先生的训练。

      这会儿颇不容易得了闲,千扇竟也觉得前些日子看久了书,颈椎有些酸疼。她想,趁此机会练个桩打个拳活络活络筋骨也是好的。

      山风袭来阵阵凉,入目之景皆有几分萧索,包括连先生院子前那几根树枝编织而成的小门。

      连先生这会儿不知人去哪里,千扇也没去敲门叨扰连先生,仅自个轻松跃上木桩,平横着身子在各个木桩之间来回穿梭。

      木桩子高的,矮的,粗的,细的,排列得似是和以往有所不同。千扇明显觉得自己走得比以前吃力些许。

      几缕黄灿灿的夕阳照在她脸上,光线在她发间跳跃,她在桩子间跳跃。千扇屏气凝神,花了大半炷香的时候才约莫将桩子走完。

      “啧,你这是疏于练习啊!”连先生不知何时回来,翘腿懒散坐在俯卧的树干上,见千扇动作间没以前灵活,咂了咂嘴有些惋惜道。

      千扇顿时有几分羞愧,忙分出心反省己过:“学生近日繁忙,确然荒废了功夫。”不然,阿赖何至于笑话她。

      “非也,非也。”连先生晃着脑袋纠正千扇的观点,并拿眼斜斜觑着她:“练个功夫怎会没时间?我看你八成是不想来!”

      千扇这下就被误解了,她眼睛紧紧盯着脚下的桩子,抿了抿唇,决定还是先把话搁在肚子里,不要和连先生相撞才好,不然,连先生只怕会数落她个没完。

      没人接话,连先生果然又将心思放到了别处,且还放得风马牛不相及:“用膳斋午膳的葱油烧鸡做得不错啊。”说完还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

      千扇与连先生也算一脉相承,闻言她微微愣了愣,连脚法都不自觉地放缓了下来。用膳斋还有烧鸡?

      “配上小玉从北辰带回的小酒,美哉,美哉。”

      “什么小酒?”千扇俨然忘了自己来演武场的初衷。

      “司徒家地窖里藏了数十年的青稞酒,酒里还加了几枚青果子。”连先生发现千扇在同他说话,眉头轻微一敛,神色不悦道:“专心练你的桩子,别一天到晚尽想着这些。前些时日你贪食差点把藏经阁给烧了,后面又怎的了,你忘了?”

      这事千扇可不敢忘,差点烧到藏经阁是意外,贪食也只是她慌乱之中找的借口。那段时间她身边蛰伏了许多北辰暗卫,那些人随时监控着她的一举一动,连和官蠡通个信都异常艰难。她好不容易找了几只信鸽,躲开那些人跑到藏经阁后的林子里,准备传信回官蠡。才刚放飞出去一只信鸽,千扇便察觉到一些风吹草动,她怕手中余下的几只信鸽引人怀疑,急中生智,干脆装作自己在烧烤,谁想,火堆点起来没多久,一点沾了火星子的枯草被风一吹,直接吹往藏经阁那个方向……

      实话千扇不敢同连先生说,连先生在东越教习多年,但毕竟也是北辰人,千扇总要有三分顾忌。

      当下,她不得不将心思全部放在木桩上,生怕脚下一个踏空直接摔下去。

      又是一个来回。连先生闲得无聊,扭头远远瞅了千扇一眼,尔后随手指了另一片木桩:“老夫看差不多了,你去那边试试。”

      那片区域的木桩高矮更为参差,高的可比肩屋檐,矮的却不及半人,若是在往日,千扇绝不会涉足。

      但今日她偏偏生了尝试的心思。千扇顿了顿,直接运气往最高的木桩跃去。足下刚刚落稳,千扇便面色一喜。可这喜色维持不过须臾就立马换成了惊吓,千扇右半个身子不稳,整个人直往下跌。

      耳旁是连先生絮絮叨叨的提醒:“稳住啊稳住,哎,脚法全乱了!怎么又同手同脚了?”

      千扇手忙脚乱地飞身往附近的矮桩子跃去,想停也停不下来,简直是欲哭无泪。这处的木桩排列得可谓奸诈,即一旦踏错,便完全不给人回旋的余地。千扇在连先生的念叨中,几乎是睁眼瞎地避着障碍,即便偶尔同手同脚,竟也让她穿过了大半个木桩区。

      她暗道,总算有惊无险。

      远处,连先生沉声提醒:“注意前头!”

      千扇忙抬头看,只见眼前一个大木桩子杵着那里,竟有两层阁楼之高,千扇刚从一人高的桩子上跃下,不可能再重新跃得那般高,可两个桩子间隔得极近,眼见千扇睁大了眼往大木桩子上撞去。

      连先生用手盖住眼,不忍直视。

      千扇也忙用胳膊护住自己的脸。

      然而身子蓦然一紧,千扇险险与木桩子擦过,随后还不待她看清,她又被带着以极快的速度穿过好几个木桩,论身形,论脚法,远远在她之上。

      千扇暗想,果真姜还是老的辣,她回头感恩戴德道:“谢连先……”

      之后的话忽然尽数卡在喉咙里,千扇脑中有片刻的空白——帮她的人根本不是连先生!

      那人单手便能圈住她的腰,带着她穿行毫不费力,而以往见到他时那副满满的书卷文雅气,令千扇误以为他真是个手无寸铁的少年,而非年纪轻轻的暗军幕后统领。

      她身量虽只到对方肩膀处,但仿似只要她稍一抬头,便能亲到对方的下颌。一时,千扇从头发丝到脚趾甲都僵硬着,哪儿都不敢乱动。

      连先生过来,拍掌叫好:“小玉,你的轻功大有长进啊!”

      千扇垂眸默默想,可不是么,明明武功极高,却偏偏瞒过所有人,甚至以前在武学课上还特意输给她……

      注意到自个还在司徒怀里,连先生尚疑惑地盯着他俩打量,千扇一惊,脸上气血上涌,忙从对方怀里挣脱开来。

      司徒很快便将千扇放开,举止谦谦斯文,生怕唐突了她似的。公子声音清浅,对连先生道:“先生谬赞。”

      连先生似乎心情大好,眯着眼乐道:“你说你们俩,一个两个说不来便不来,老夫我闲了太久,今日竟能见到你俩成双,也是巧了!”

      这话言者无意,闻言有心,落在千扇耳里,即惹得她浑身不自在。千扇小指无意识缠着发带,偷偷觑了一眼旁边的司徒,只见对方云淡风轻,好似连先生说的乃稀松平常之事。

      千扇蓦然有些失落。

      连先生乐完后,又挂着笑道:“你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上回你托人给我送青稞酒,我还没喝上两口,你便从我这诓去了一些宝贝,这回你空手而来,又是想怎的?”

      司徒闻言难得露出淡淡的笑意:“是为北辰朝堂之事。”

      连先生听完,脸上的笑意骤然收敛,嘴角隐隐抽了抽,无声瞄了一眼千扇,干干道:“进屋说。”

      司徒微微颔首,缓步跟着连先生进入屋内,却自始至终没和千扇说过一句话,就像是随手帮了个路人,无需放在心上似的。

      千扇拉着脸,丝毫没注意连先生方才的眼色,亦慢吞吞地跟上二人。

      连先生端来早些时候备好的凉茶,见千扇手足无措地杵在门口,下意识看了一眼淡定坐在桌前的司徒。他微微诧异了一番,倒也什么都没提,邀二人一同喝碗凉茶。

      千扇故作镇静地坐在司徒边上,见他眉梢都没动一下,即放心地捧了碗凉茶,默默在一旁听他们谈话。

      而这一听,却是听得她暗吃一惊。

      北辰政权不稳,朝堂不安,这事千扇早有耳闻,然,她却不知晓,因司徒皇后专政引起众怨,诸多肱骨之臣纷纷罢朝辞官,而北辰现在正是急需用人的地步,故司徒前来游说连先生回归故国效力。

      连先生抚须远目,神情颇为沧桑:“若放在十年前,你这般劝我我兴许还会回去,可现在,老夫老了,身子骨不行了,老夫只想安安静静当个武学先生,平日教小孩子玩玩。”

      司徒闻言不惊,一派从容道:“先生的顾虑扶玉略知一二,先生有自己的事要处理,扶玉亦能等。可先生的妻子儿女皆在北辰,先生数年未归,他们亦颇为想念先生。”司徒叹了口气,低声道:“上回扶玉见着先生的小孙女,才丁点大,粉妆玉砌很是可人,见着扶玉,便问起了她爷爷。”

      提起家人,连先生不免露出一丝缅怀之意。

      司徒给连先生重新斟上一杯凉茶,淡淡道:“如今的羲京不复往日安宁,守卫众多,民心惶惶,先生的家人扶玉自会帮忙照顾一二。”

      屋内陷入沉默,千扇这会儿只想将自己藏起来。现在怎么看,她在这儿就是个多余的!

      司徒倒不急,拂了拂袖口,端坐在一旁静静候着。

      连先生满怀愁绪,几根发白的胡须被他搓得蜷起,良久,他幽幽望向司徒:“算了,真是欠了你们司徒家的。”

      司徒闻言,嘴角勾出淡淡的弧度:“那扶玉便静候先生佳音。”

      “唉,什么佳音,每回你来找我准没好事!”连先生恼得直摆手,转头见乖顺沉默多时的千扇,双眼一亮,瞎出主意道:“这不是还有千扇么,反正她日后也要嫁至北辰,何不让她领个兵守个城玩玩?”

      忽然被提及名字,千扇眼皮一跳。

      “不行。”司徒蹙眉,拒绝得干脆。

      连先生却不理,径直问千扇:“你说,你想不想领支兵来玩玩?”

      千扇动了动唇,不知如何回答。北辰诏书刚下,连先生不知她和姜桓的婚约已解除,这也情有可原。她望了望司徒,可他也没有半点要解释的意思。

      连先生还在循循善诱:“北辰的美酒多得去了,将士里的好儿郎也是一抓一大把,虽然你要嫁给姜桓那小子,但出嫁前风流几把也是无碍的。”

      见连先生越说越离谱,司徒终于忍不住扶额打断:“先生真爱说笑,镇守皇城之事哪是说的那般轻松,岂能用玩玩二字来形容?况且颜同窗尚未结业,此事不宜牵扯到她。”

      千扇颇为识相地点头附和。

      这两人一唱一和,连先生唱独角戏也颇没意思,他兴致缺缺翘着腿,弹了弹指节道:“行了,老夫自个镇守皇城,这总得了?”

      之后司徒又同连先生叙了一会儿其它事宜,便以事务繁忙为由,先一步告辞。

      两人站在庭院小门前目送司徒离去,连先生望着少年的身影,喃喃:“真是奇怪,小玉竟不拿你当外人。”

      千扇脸皮一热,躲闪着目光磕绊道:“大概是因为,我也算半个北辰人吧。”

      ###
      于此同时,墨公子的马车即将驶至东越南照交界处,阿赖忽然紧急勒了缰绳。

      闭目养神的墨公子骤然被惊醒,他缓缓睁开眼,对外疑惑唤道:“阿赖?”

      “师父,路上有个人躺着。”

      碰瓷么?墨公子听说过不少此类事,想了想,些微撩开帘子,只见路边的确躺了个衣衫褴褛辨不清性别年龄长相的人。

      “阿赖,你去看看。”

      “是,师父。”少年轻松跳下马车,待走近那人看清楚一些后,回头对墨公子道:“师父,这个人全身是伤,像是昏迷了。”

      “嗯,送去附近医馆罢。”墨公子放下帘子,重新闭目养神。

      阿赖蹲下,准备将人扛起来,不得已要触碰到对方半是裸·露的身子。

      “啊!”

      车外突然传来阿赖的惊呼声,墨公子困顿地捏着手心,轻声问道:“如何了?”

      “师父!”阿赖一把掀开帘子,眼里全是激动、不安和难以置信:“那不是一个普通伤患……”

      “嗯?”墨公子抬眼。

      “是……是药人!”

      墨公子目光一凝,透过撩开的车帘间隙朝外望去,声音全是紧绷和严肃:“带回沉樱谷。”

      阿赖一愣,这还是师父第一次把病人带回谷,看来这药人一事……

      远处暗沉沉的乌云翻滚,风吹草折,天际隐隐泛出微蓝的诡异的光,似是凶兆。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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