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邪》玥光宝石

20、折磨

　　此后的五六日里，我本想着即便竹梨不与我为难，李嬷嬷和春喜也不会给我好脸色，谁想到这三人竟无一人找我麻烦，连秋水也不在我眼前找茬。每日晨起我都要做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挣扎是出屋还是干脆在屋里躲清静，想来想去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份毕竟顶多算个宫女，若是整天躲在屋子里不出门，岂不是比主子还主子了？实在不合适。可我要是出屋，我又能做点什么呢？总不能上竹梨眼前晃去，还争着日日给她问安吧？只好就在院子里头溜达，让几个宫女太监分我些活计，总好过游手好闲。只是那几个孩子却又十分实诚，无论我如何说，都不肯分点活给我，害的我这几日事情没得做，又不敢在屋里闲呆，真真是浑身上下全不自在。
　　我本来还在盘算，这样毫无生气的日子要过到几时，却到第六七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样，天还没亮秋水便哐哐来砸门喊我起床。如今已经是春日里，太阳升的早，她却在太阳都没升的时候就把我从床上拎起来，简直没让我睡上几会功夫。我正睡得晕头转向不知所以，她便扯着我到后院里摊给我一盆衣服，丢下一句天亮前把衣服洗好，便转头走了。
　　我直直的呆立当场，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心想这唱的是哪一出？前两天还让我放任自由，这脸变得也太快了，就真不怕我有靠山吗？不过是五六日功夫不曾见有人来关照我，便就这么放心的开始不给我好日子过了？当然，虽然我那些所谓的靠山，如今对我来说应该是仇人，但起码我这仇人也够大牌，换做别人还不配。没错，不配！我对自己进行自我安慰，毕竟这些为难我的人只是小角色，她们还不配被我放在眼里。俗话说不知者不罪，她们若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恐怕早跑过来给我提鞋垫脚了，如今我是虎落平阳，但我依然宰相肚里能撑船，只要我能安安生生逃出皇宫，便不与她们记仇。
　　想到这我便硬生生咽下心中这口恶气，不就是洗衣服吗？我堂堂郡主流落民间，三年来什么苦没吃过，我洗就是了。于是我抱着手中的一盆衣服坐在后院水池边，翻看盆中衣物，竟都是宫女太监的衣服，又一口气血要喷涌上来，竟然让我给宫女太监洗衣服！不过转念一想，估计竹梨的衣服她们也不敢拿给我洗，我既然要忍辱求生，只好坚持到底，于是便默默洗起了衣服，一边洗，心中还一边嫌弃自己：竹翎，不，玉冰凝，你何曾活得这样窝囊？
　　我手中拿着木杵，一下一下狠命砸着那堆衣服，心中把他们想象成楚枫。我不会忘记，是谁害得我今日不得不在此忍气吞声、寄人篱下，全没了昔日的飞扬跋扈，是楚枫！虽然我与楚枫之间的仇怕是报不了了，如今只要能逃出他的魔掌我就谢天谢地，不敢再做他想。
　　好不容易洗完了手中的一大盆衣服，天色也大亮了，秋水大摇大摆走过后院来撇一眼我的劳动成果，一脚踢翻那盆洗净的衣服：“真是大小姐，连衣服也不会洗，洗成这样能穿吗？重洗！”
　　我瞪着她那张小人得志的脸，怒从中来，正想跟她发作，她却不留余地：“瞪什么瞪，显你眼睛大吗？前院后院还有一堆的活等着你，再不快点，小心你今日吃不上饭，睡不了觉！”说完头一甩潇洒的走了。
　　好么，前院后院？一堆的活？合着都留给我一个人，她们可真不客气。按理说洗衣服这种活，自然有浣衣局来做，后宫里的宫女太监只要专心伺候好主子就是，虽说也有那不得势的宫女太监，浣衣局不好好招呼，只得自己洗一洗自己的衣物，但竹梨是后宫新宠，谁敢不好好招呼她宫里的人？她们却硬要我来洗衣服，摆明是故意刁难，而我只能认怂。
　　说起竹梨，她近日风头正盛，自打那日觐见了皇后之后，楚枫便驾临云思殿过了夜。他来那日天色已晚，毕竟他主要就是来睡觉的，我原本想躲在自己房中不出去迎驾，竹梨也不想让我在御前晃悠，奈何李嬷嬷说皇上初次驾临马虎不得，少不得还得全体出去相迎。于是我便躲在一众下人的最后面，待楚枫一进院门，立马拜倒磕头，等他走进屋我才抬起头，连楚枫的一个眼神都没碰到。第二日一大早，楚枫就急匆匆上朝去了，而我那时还在屋里呼呼大睡，终于算熬过这一关，各自相安无事。
　　自打竹梨侍寝之后，皇上、皇后的赏赐不断送进云思殿，各路嫔妃的恭贺也踏破了云思殿的门槛。虽然她统共就侍寝了那么一次，但皇帝忙于政务，五六日里也就入了后宫这一回，之后又接连赏赐了许多东西，难免让众人眼红，都想多来亲近这个新晋得宠的梨美人。
　　竹梨自然是得意洋洋、喜不自胜，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给皇后请安总起个大早、殷勤备至，与其他嫔妃相处也有礼有节、温婉大方，虽不敢说后宫中有几人是真心喜欢她的，但起码表面上，她们都对这个梨美人赞赏有加，更因为她是碧桐书院的学生，感念皇帝爱才之心，对她越发相敬如宾。
　　如今想来，我受罪与竹梨得宠应是一脉相承的，凭借她今日的势头，再加上她在皇后面前探出无需忌惮我的口风，她现在放心大胆的直接折磨我便是，我今后的日子要如何悲惨已经可想而知。想必颜清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给竹梨吃足定心丸，暗示皇后绝不是我的靠山，我只不过是个无人问津的小宫女。
　　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能有什么办法？任她们宰割罢了。我甩一甩耷拉着的脑袋，认命的继续洗衣服。一会秋水又来叫我去扫院子，我便叹口气接着去扫院子。平日院子里总是干净的，几个宫女太监也勤快，打扫的一尘不染，今日他们却只能在旁边听秋水指挥，把院子里的花土都重新换过，那换下来的旧土就都直接扔在院子里，还来回踩碎了铺洒在地上才算完。他们一边换土我一边在旁扫地，扫的尘土飞扬，秋水便咒骂两句往院子里撒上水，说这样就没有尘了，是的，尘土都变成泥了。
　　换完花土，秋水看着满院子的狼藉终于满意，得意的看着我说：“还愣着干嘛，没看见院子里脏吗？还不赶快收拾，一会小主回来了，不收拾干净仔细你的皮！”旁边两个小太监本想上来给我搭把手，却被秋水叫去后院继续换花土，看来待会我还得去打扫后院。
　　我虽在碧桐书院时也做过些打扫院子之类的杂活，可从没扫过泥地，这院子里的花草多，替换下来的土也多，再和水成泥，简直成了泥浆地，让人如何去扫？眼看竹梨就要请安回来了，若她回来我还没有打扫好院子，不知道又要如何变着法罚我，想到这我只得硬着头皮干活。
　　我先试图用扫帚把院中的泥扫到簸箕里，发现扫帚哪里扫得动泥？于是再想办法，用两个簸箕将泥浆铲起来，铲起来的泥也没法直接丢到院中，只好一簸箕一簸箕的搬出院子，扔到院外的竹林里，这里扔一点，那里扔一点，力图不让旁人看出来。我就这么热火朝天的干着，一刻不敢休息，满手是泥浑身是汗也全然不顾，撸起袖子蹭蹭脸继续做泥土的搬运工，生怕竹梨回来了还没收拾完。
　　终于眼看要把院中的泥都铲完了，可还来不及清扫地面，竹梨已经摇曳着步伐走到了竹林，眼看着我往林子里倒了泥又抹平泥堆，她轻咳了一声：“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正自顾自开心的抹着泥堆，心想要把泥抹平些，抹个什么造型比较好看呢？听到竹梨在我身后突然出声，吓得一哆嗦，丢掉了手中的簸箕。我回身一看，身后不但站着竹梨，楚枫也正眯眼看着我。这人怎么跑来了，不用上早朝吗？
　　“我……我在打扫院子。”看到这两人一对璧人似的成双站在我身后，真是惊吓不小，偏偏此刻我如此狼狈。
　　“打扫院子？”竹梨一脸诧异：“你看看你满身满手满脸的泥，是你在扫院子还是院子扫你呢？”
　　啊？满身满手满脸？刚才我只顾着热火朝天的干活，没在意竟把泥抹了全身，这下丢脸丢大了，平白惹人嘲笑。
　　楚枫一脸漠然：“这是你宫里的宫女？连打扫院子都做不好，要她何用？”
　　竹梨转眼望着楚枫，有些试探又有些欣喜：“这是臣妾的师妹，和臣妾一同入宫，在这些杂活上自然不比旁人，皇上不记得她了吗？”
　　楚枫淡然瞟我一眼，似乎不记得我是谁：“哦？她是你师妹？那朕也不好苛责，只是你宫里的大小事情，若交给她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人，怎么让人放心？”
　　竹梨见楚枫对我全无印象的样子，微微一笑，如沐春风：“皇上放心，臣妾也是瞧着师妹可怜，少不得收留了她，让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有李嬷嬷看着，不会出什么乱子。”
　　楚枫拿眼瞅瞅院子里的一片狼藉，语重心长的嘱咐道：“你看那院子里，绕是她费劲心力弄得全身是泥，也没能把院子收拾干净，你还说没事？”说罢转身看着我：“以后凡院子里的事你都不必做了，没得给人添乱，梨美人近身之事也不许你上手，否则不知还要出什么乱子。”
　　竹梨轻轻拽了拽楚枫衣角，身体微倾入楚枫怀里：“皇上何必这么严格，师妹不是有意的，这些事她做做便熟悉了。”
　　楚枫头也不回的搂着竹梨进了院子，往云思殿走：“你的事朕自然在意，让这样的人在你身边伺候朕怎能放心？若非因为她是你师妹，朕早就打发她出去了，你要依朕言，切记不可再让这样的人做你身边这些事。”
　　竹梨笑如银铃，依依答允了楚枫的话，两人你侬我侬的走进云思殿，殿门在他们身后关闭。说起来楚枫不过是五六日前留宿了云思殿一回，两人便已这么相知蜜意了？不知是因为君王自古多情，还是如俗语所说一夜夫妻百日恩？
　　我摇了摇头自嘲地想：幸亏我没上楚枫的当，君王多情更薄情，今日爱你明日爱她，哪有一句是真？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他却说那许多爱来爱去的话诓我，今日见他与竹梨在一起，我更加确信他对我的真心不过尔尔。不过他刚才的一番话，实际上是让竹梨以后不要让我做打扫院子或伺候竹梨的活，是他发话，竹梨不敢不从，我姑且信他还与我念及几分故人情意。只是不做这些活，自然还有别的活给我做，宫里头折磨人的法子多了，李嬷嬷肚子里定装了许多，必不会放过我，兴许到那时，我倒宁愿去扫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