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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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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就是个鱼龙混杂的大污水坑,汇聚着四面八方的罪犯、特工和游民懒汉。有时候做出预测的关键不在于掌握可能的涉事者,而在于筛选相关的知情人。得益于我无处不在的‘贝克街小分队’,如果这个带着尾戒的光头男人不再订阅他的报纸,我会第一时间知道;如果这个打着唇钉的女人在离开伦敦前并没有把她的狗送去寄养,我会知道……我报以特别关注的这些人,统统是我的参照物。而现在他们举止反常,不约而同、匆匆离开伦敦,这意味着有什么巨大阴谋就要发生了。你要知道,他们表现得好像老鼠一样,正扎着堆地逃离下沉的巨轮。”
“很有趣的推断,夏洛克。”麦考夫不动声色地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在夏洛克的对面坐下,“但你要知道,伦敦的恐怖威胁预警早已升至‘极度危急’了。我们已经得到了可靠的消息,一场袭击即将发生。“
“‘据可靠消息,一个秘密的恐怖组织正在暗地里策划一起袭击……’,这样的消息有什么意义呢,恐怖组织没事不就在干这个吗。”夏洛克迫不及待地抒发他那一腔牢骚。
“这是一位特工牺牲了他的性命才得以传递的消息。”麦考夫强调着说道。与他肃穆的语气不同的是,他的脸上仍维系着一片有意流露的闲适和温和,“亲爱的弟弟,是什么拖慢了你找到答案的脚步?我以个人的名义向首相做出了担保----你正在积极地破案。”
“我当然很积极,我们都很积极。要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坐在一起消磨一整个早晨?”夏洛克翻了一个白眼,“这又不是该死的圣诞节。”
“妈妈会为此伤心的,亲爱的弟弟。想当初,我们可是只有彼此啊。”麦考夫露出了一个讽刺的微笑,“当然,你现在和那些愚蠢的孩子们一样了;开始试着结交一些朋友了,不是吗?----怎么,待会儿和你亲爱的小军医有一个美妙的约会?”
“说到朋友,”夏洛克明智地忽略了哥哥的挑衅,“我离开伦敦已经两年了。”
“所以呢?”麦考夫不以为然。
夏洛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只是认为,你也许退而求其次,给自己找了一条小金鱼。”
“我并不需要这些多余的陪伴。”麦考夫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而且,容我再次提醒你,在乎可并不是一个优点。”
“你怎么会知道呢,总是孤身一人的麦基?”夏洛克摆弄着他的手机,不怀好意地建议:“你总得经历过才有资格评判。”
“盖然性权衡。”麦考夫拿起一旁的黑伞、站起身来,准备结束这次拜访,“有些道理如此浅显,并不是每个人都要像你这个小傻蛋一样亲身体验。继续工作吧,我亲爱的弟弟。我得上班去了,不要太想我。”
夏洛克置若罔闻,喝着哈德森太太新添的锡兰红茶,麦考夫礼貌地朝着热心的女房东笑了笑,走下楼梯,走出了221B。
熟悉的座驾蓄势待发,麦考夫挺直地坐着,对刚刚关上副驾车门的安西娅说:“把239号的评估报告调出来。”
载着主人的黑色轿车灵巧地避开伦敦涌动的车流,悄然、平稳地停在怀特霍尔街。这条街连接着议会大厦,和在过往二百年来都是重要内阁官员包括英国首相、财政大臣所居住的唐宁街。这条街及其附近坐落的每一个政府部门的一举一动,都对国家甚至国际局势极为重要。
——而麦考夫,各个部门作出的结论都送到他那里。别人都是专家,而他的专长是无所不知。夏洛克常常嗤笑他是维基百科,因为在他那了不起的脑子里,在那座庞大的记忆宫殿中,样样事情都分类留存着,可以马上提取,作参考、分析之用。但如果麦考夫的才能仅限于博闻强识、有条不紊,那他并不能依靠自己成为英国政府不可缺少的关键人物,或者,某种意义上的英国政府。任何一位有一定权限的官员,都能够从不同部门分别取得详尽的意见,麦考夫可不仅仅是一座人体数据库,作为部长们获取信息的捷径和方便的手段;他的大脑,是英国政府最有力的计算机,是英国政府最需要的信息武器,只有麦考夫才可以把那么多看似互不相关的意见汇总起来,可以即时说出各种因素是如何互相影响,并应该如何加以平衡。这种人物以前从未有过,以后也不会再有。
国防部、外交部、内政部、海军部……在这些冰冷而坚固的建筑中所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可能是麦考夫影响之下的结果。他的话一次又一次地决定国家政策,甚至致使某个地区、某个民族的幸存或者毁灭。于此相比,他在英国秘密情报局或者英国国家安全局取得的那点小小成绩,反而不值一提了。
麦考夫走进位于怀特霍尔街70号的内阁办公室,但并未在此过多停留,这只是他作为‘大英政府的小职员’偶尔需要露面的地方。在妥善而隐蔽地换乘座驾后,麦考夫所在的车辆随着其它轿车汇入了车水马龙的伦敦。
到达目的地后,麦考夫杵着黑伞,径自来到在外人看来略有些简单沉闷的办公室。这样一个绝无仅有的人才,自然值得英国政府给予最大的优待;他对于物质太过朴素的要求,以及在唾手可得的名望面前所流露出来的索然无味,还曾引得某一任首相惴惴不安呢。毕竟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是无法体会和想象他所获得的乐趣的。
巨大的排气扇悄无声息地运作着,持续输送安全、洁净、清新的空气;精心设计的天窗忠诚地带来他所钟爱的光与影的交互,却不能被任何一颗子弹射穿;一张镶了黑色木质画框的巨幅半身像悬挂在椅背后上方的墙面,画面里年轻的女王肃穆而威严地直视着任何踏入这间办公室的到访者。
麦考夫把黑伞挂置在离办公椅左手边一臂之遥的衣帽架上,然后坐了下来。
在他眼前,几份依据时效性和重要性优先送交的文件正严格地放置在桌面上的待处理区域。办公桌是商务型中最常用的那一款,尺寸、材质、版型、设计都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那把配套的办公椅也是一样。除了这几份文件,在这张暗红褐色的木质桌面上仅仅摆放着一盏灰色台灯,一尊小型的水晶地球仪,和一把普通的黑色小电扇,一看就是当年部门统一采购的成果。其他人的办公设备经过这么些年,统统置换了几遭;在安西娅看来,自己上司办公桌上的这几样物件,是整个英国政府机关硕果仅存的,也未可知。壁灯和台灯投射着护眼的橙黄色灯光,照映出这些黑色,白色,灰色……和一面简洁的全身镜。除了那幅不合适拿来讨论的半身女王像,那部扣着黑色听筒的红色电话是这明暗之间唯一的一抹亮色。
安西娅敲了两声上司办公室的老式铁皮门。麦考夫无声地从文件夹中抬起头来,等待着她的进一步解释。
“领导,关于贝克街239号房产和相关居住人员的评估报告。”安西娅把文件夹递到待办区域,“五处收到我们要求提交的指令之后,再次对贝克街221B的周边地区进行了针对性调查,补充了一些相关人物的近照,但是结论不变。”
239号之前经历过一场煤气泄漏事件,重建后被房东改造成三层独立的套间,现住三人。
一个沉迷付费网聊的胖子,个人电脑里一半的网盘都被用来存储普通成人电影,每周末固定给待在老家的母亲打二十分钟电话,以避免自己的主要收入——母亲的养老金——被取消。
一个在伦敦二流艺术学校混学分的大二女孩,平时最喜欢出入酒吧,因为双性恋的缘故正在和家里闹独立,养有一只灰色英短。
格洛丽亚·阿米塔奇,女,23岁。性取向:不明,情感经历:无。刚刚结束在欧洲大陆为期六年的学习和工作……
麦考夫迅速把整份报告阅览完毕。目标人物的履历清白、明晰,身世和性格都不算出挑,评估报告的结论毫无新意。她选择贝克街239号租住的一切因果、流程都简明合理,她和麦考夫相继出现在最高等级监控目标夏洛克·福尔摩斯所居住的贝克街221B周边地点都存在合理性。执意调查下去,似乎也无法获得更有价值的线索。
麦考夫调出自己的记忆宫殿里关于格洛丽亚·阿米塔奇的所有影像资料,在透过夏洛克的会客室窗户看到她之前,这是一位暂时被自己评判为‘无威胁’、‘不相关’的对象,甚至算不上目标人物。五处会得出这样的结论,麦考夫并不惊讶。
但她的某些经历又确实引起了麦考夫的关注。
首先,报告和各年龄段的照片都显示,格洛丽亚·阿米塔奇是一个功能健全的女孩,甚至在人类普遍接受的审美标准下可以称之为‘甜美可人’。这样一个一岁左右、明显被看顾细致的女婴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苏塞克斯郡某教区孤儿院的门口?虽然留存下来的黑白老照片并不清晰,但麦考夫还是能辨认出她并未长期生活在英格兰南部地区的某些特征。是谁,仔细掩盖和抹除了一切可控线索,费尽心力、背井离乡,只为把这个孩子的过去掩埋?她自己又是否通过某些途径已然获知了这段往事?
其次,这样一个外表可爱、懂事知礼的孩子应该很容易在幼年时期受到无法生育的夫妇的偏爱,但是孤儿院的资料显示,从未有人递交过类似的收养申请。这背后隐藏着什么原因?麦考夫在脑海之中抽调出周边地区被弃女婴进入家庭收养体系人数的同比和环比增长指标,这些数据更加印证了他之前的疑虑。可是在有限的资料里,格洛丽亚·阿米塔奇的成长经历和性格评估上并未显示出任何特殊之处,那是什么导致了她无人问津的处境?她自己在此阶段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再次,距离格洛丽亚·阿米塔奇生活了16年之久的孤儿院最近的火车站,是一个半小时脚程之外的那个叫做莫斯的小镇。虽然鲁道夫·福尔摩斯——即鲁迪叔叔——并未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但在被他视为接班人的麦考夫脑海里,这个地名曾经在特定的时间反复出现过。那关乎着麦考夫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案子,也是他第一次品尝到无疾而终的滋味——鲁迪叔叔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在离开公众视线之后,这个号称‘大英帝国的堡垒’的男人,究竟去了哪里?
他想到鲁迪叔叔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我们应该怎么来看待巧合——宇宙很少会这么懒惰。”
麦考夫同意,有关格洛丽亚·阿米塔奇的国家安全调查确实暂时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但是,在个人笔记本上,他却用黑色中性笔写下了完全不同的结论:
格洛丽亚·阿米塔奇
1991
苏塞克斯郡某教区孤儿院
莫斯?
1. 调查
2. 知情
3. 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