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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皇帝? ...

  •   魏郁是被半咳半呛着弄醒的。

      苦涩的、腥臭的、滚烫的药汁,从齿缝间灌入,沿着咽喉灼烧……如同一记打在灵魂上的重击,把他从昏昧中敲醒,如同骤然冲破水面的一激灵。

      这是哪里?他是谁?怎么回事?

      四肢软绵绵的,似乎不太能控制,连带得思维也软绵绵的。魏郁努力转着格外迟钝的脑子,艰难地从迷雾中翻出一点答案。

      他是个行走乱世的铃医,一时失误闯进了山匪的陷阱,而后被乌合之众围攻……脱力昏倒前最后的记忆是一柄刺向胸口的长剑——长剑锈迹斑斑,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但穿透一个瘦弱后生的胸膛,刺穿他的心脏却已足够。

      他应该已经死了。

      但他现在还有着知觉,并且刚被灌下了大半碗药汁,似乎又是被人救了。

      谁会来救他?

      思考间,那碗又一次凑了上来,向他口中倾斜。他正要顺从咽下,医者的本能却忽地警醒。

      药味腥臭而涩,应是多用了虫类石类药,重镇定惊,消滞化积……火候浓淡熬得很合适,但,药用得不对。

      受了重伤不去补益,反而用这等虎狼之药,不是救人,是害命!

      魏郁心神一凛,没了方才不紧不慢的安适,用力睁开眼睛。随着视觉的恢复,其他感觉一并归位,他意识到自己正被什么人从背后搂在怀里,那人一只手轻轻捂住他的眼睛,另一只手则是托着一只陶碗,其中盛着半碗黑乎乎的药汁,大约就是他在迷糊中被灌入口中的东西。

      他试着抬手。手指动作有些不听使唤,他费了点力气才把手举到自己眼前,而后,本要推开那碗药的动作就僵住了。

      这不是他的手。

      透过捂他眼睛的指缝可以看见,眼前这手五指白皙修长,手背光洁柔嫩。他翻过手,发现掌心也是一样的养尊处优,没有半点他在药房中浸出来的细茧和药渍的影子。

      他又转动眼睛向周围看,视线受限看不到太多东西,但是能分辨出身上衣料柔软华贵,榻前悬挂的帷幕轻柔飘摇,露出一角的案桌精雕细镂,还有一股药味也无法盖过的幽香。

      一切都很陌生,这是一位贵胄的房间,这具身体……应该也是属于某位贵人的身体。

      而不属于某位浪迹江湖一身落拓的铃医。

      是换魂?他何时惹上过这样厉害的天师?

      如此明显的愣神,身后半搂着他的人很快感觉到他的异常。但这人竟没有表现出任何奇怪,而是哄孩子似的拍抚了几下他的胸口,柔声道:“阿虞,阿虞…乖,把药喝了,亲政大典上你才好一鸣惊人呀~”

      女声十分轻柔,响在魏郁耳边却如同震雷——他不由自主重复道:“亲政大典?”

      话一出口,他就发现这个身体惯有的发声方式有些奇怪。干脆利落的音节被拖长,以至于明明是少年音,却说出了一种孩童的纯稚感。

      这声音已与自己本来的音色不同这一点,魏郁倒是已经有了准备,并不奇怪。

      身后的女人对这孩童一般的发声方式接受得很良好。她继续用那柔和的嗓音道:“亲政大典~意思就是,在这之后,樊氏那些坏人就要把权柄还回来,阿虞就要成为真正的帝王啦。”

      信息量有点大,魏郁努力反应着,一时不知作何回答。但女人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应,自顾自的又开了口。

      “呵呵……‘真正’的帝王。已经十年了,要太昭多少年,阿虞才会真的掌控天下,给嘉郎报仇呢?”

      这句话说得很轻,但足够近在咫尺的魏郁听清。说这句话时,女人的声音不复方才的柔和,而是一种糅合了克制和疯狂的,低沉微哑的声音。

      几乎瞬间,“太昭”,“阿虞”,“嘉郎”等词,被这道特殊的声音串成一线,让魏郁倏忽间明白过来他究竟身处何方。

      他身处四十年前,天下尚未大乱时的某地。这具身体应当是姓卫,名虞,是大雍朝的最后一名皇帝,也是历史上有名的——

      傻瓜皇帝。

      史载:殇帝年幼继位,八岁上感染时疾,高热三日。后二十余年,行为举止皆宛若幼童。

      “阿虞?阿虞?”身后的女人适时唤道。对应了身份后,魏郁已能猜出这人是谁——殇帝卫虞的兄嫂,平帝卫嘉的妻子,徐皇后。

      史书对这位在中宫数年就逢大变的皇后着墨很少,魏郁只知道她对卫嘉的感情相当出名,具体性格、所行事迹统统不知。不过眼下倒也并不需要知道太多。

      毕竟他现在成为的这位,是个心智如孩童一般的痴儿。

      “嫂嫂?”他斟酌片刻,试探着回道。

      “嗳。”徐皇后应道。“来,先把药喝了好不好?”

      “…苦。”魏郁被自己撒娇似的嗓音麻了一下,仗着身后的人看不见,抽了抽嘴角。

      “这药对你有好处。”

      有好处个鬼!药不能乱吃不知道么!魏郁腹诽道。既非重伤,那这药也不一定是有害无益。但即使这样,不明成分的药他还是咽不下嘴,为此,他甚至可以……

      “啊啊啊呜呜呜呜——孤不要吃药!孤未曾患病!”一道清冽的少年音忽地在大殿中响起,语调稚嫩,音量狂放,熊孩子似的毫无顾忌。

      被屏退殿外的侍女们一惊,忙围拢到殿门附近,只不敢直接进去,为首的大宫女请示道:“娘娘,陛下龙体安否?可需要奴婢伺候?”

      “不必。”徐皇后扬声。“退回原处。”

      “是。”侍女们默默退下。

      殿中,徐皇后继续劝卫虞服药:“阿虞,咱们说好的你乖乖喝了药,就让你吃龙须糖的。阿虞不想吃糖了吗?”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魏郁索性跳起身,仗着原身痴傻,无所顾忌地往殿后跑。这身体身高腿长的让他不太习惯,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没摔倒,及时扯住四处悬挂的帘幕才堪堪稳住身体。他胡乱撕扯之下,帘幕刺啦佩饰叮当,整个内殿一片混乱。

      徐皇后在后面叫他:“阿虞!回来!”

      魏郁不听,埋头只是跑。看徐皇后的架势,这碗药至少不是内务府太医给开的,否则也不会这么遮遮掩掩哄骗着让吃。那么她直接在自己殿中熬药的几率就很大,四处跑跑没准就能找见小厨房,找到药渣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方子。

      没确定成分,他看着那陶碗中剩下的小半药汁总觉得心头不安。

      殿中回廊繁复。魏郁也不认识路,就捡着偏处乱窜。大部分宫人似乎都被屏退,又或者这处宫中本就没什么宫人,他一路上都没见半个人影,故而也无人阻拦。

      天时地利,但魏郁没跑一会儿就不得不停下来歇息——方才在殿中还不算明显,但稍微活动之后,这具身体的孱弱就格外醒目了。不过几十步的距离,他竟已开始抑制不住地喘息,还出了一身虚汗。轻薄的丝绸黏在身体上,很不舒服。

      这位殇帝的身体也太差了点,难不成他并非如后世所传被樊氏毒杀,而真是自个儿病死的?

      反正也已经甩开了徐太后,魏郁索性放缓脚步,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思考着这是哪个时间点。殇帝卫虞一生举办过两次亲政大典,两次都没能成功,一次是小皇帝突发重病,一次是西北的羌人大军临境,大典紧急中止。于是这位雍代末帝,至死都是由大臣摄政的。

      当然,以原身的状况,摄政不摄政原也没有什么差别。

      魏郁思忖着,不知不觉转到一处偏院。迎面钻来一股熟悉的药味,他当下惊喜上前。偏院只有低矮的围墙和没上锁的木门,也无人看守。魏郁推开院门进去,循着药味走,就见一个小宫女蹲在一丛芍药旁,正用个小锄头挖坑。

      坑旁地上,用纱布盖着隐隐透出棕褐色的那一碗物事,正散发着浓郁的苦腥药味,可不就是药渣么!

      魏郁如获至宝,当下便扑了上去。他也不顾自己一身金贵的锦袍,竟是直接席地而坐,双手捧起碗,作出一副十分好奇,甚至想要尝一点儿的模样。

      这一番动作毫没掩饰行迹,小宫女纵是做事做得认真,也被吸引了注意。

      “是谁!”

      她猛地起身,把小锄头把在胸前,做出个防御的姿势。然后她就看到了毫无形象地坐在一旁的魏郁,那张妆面素净的小脸上一闪而过的先是惊慌,再是惊恐。

      惊慌是因为原本要悄悄完成的任务被人发现,惊恐则毫无疑问,是她认出了魏郁身上那颇有辨识度的皇帝常服,也意识到了这小皇帝如果在她这里作死,会怎样牵连到自己。

      “皇上!吃不得啊!这玩意儿吃不得!”她唬得声音都变了调,扑通一声跪在地下,整个人都在发抖,脖子却努力伸着,盯着他手中的碗,一副想上来强抢又没这胆子的模样。

      “为何?”魏郁歪歪脑袋,“它闻起来和嫂嫂端给我的东西好像呀,嫂嫂说她给我的是好东西,这应该也是吧?”

      小宫女一时语塞,结结巴巴试图劝说小皇帝改变主意:“皇上,但…这东西不好吃呀,您放下它,奴婢…奴婢带您去吃糖如何?”

      魏郁当然不听她的。趁小宫女牢牢盯着自己,魏郁探手从碗中抓出一大把药渣就往口中送去。小宫女见他真要吃,果然慌没神地连滚带爬过来,冒着大不韪打掉了他手中的碗,又去抓他的手。

      生命的威胁给了她触碰龙体的莫大勇气——若是皇帝因为乱吃东西出什么问题,就是剐了她这小身板也不够赔的!

      碗翻之时,大半药渣都洒在魏郁的衣襟上,一片混乱。魏郁看着满意,也不再执着“吃”这个动作,顺着小宫女的力道手腕一翻,就把掌中的一把药渣也塞进了衣襟里,然后做出一副被惊到的模样,不再有其他动作,而是呆呆看着她。

      小宫女眼见着似是松了口气,她扒拉几下地上散落的药渣草草扫进浅坑里盖上土,又大着胆子上来为魏郁拍掉了前襟沾着的药渣,只留下靛色常服上不算明显的几块污渍。

      “皇上您请稍等,奴婢这就去找千秋宫的姐姐接您。”

      话毕,小宫女匆匆忙忙地跑开,留魏郁坐在原地。他望着小宫女的背影出了会儿神,倒也没现在就把药渣掏出辨认,而是俯身捡起被宫女丢下的小锄头,慢悠悠地开始刨地。

      ——即使观众不在,人设也要好好保持。

      于是当小宫女带着一帮侍女和一个找了半天人的徐皇后赶来时,看见的就是一片七倒八歪的芍药花,满院子深深浅浅的土坑和一个沾了满手满身黄泥的少年皇帝。

      “阿虞。”徐皇后半叹气半无奈地叫道。

      魏郁闻声,停下玩土的手,在已经够脏的衣襟上胡乱擦擦,仰头疑问地看向徐皇后,仿佛全然不记得了先前吃药不吃药的那一番事。

      徐皇后对上那张花猫一样的脸上一对透亮的眸子,罕见地失语片刻。她摇摇头,索性指了随小皇帝一起来她宫中的贴身大宫女,吩咐道:“胭脂,领陛下回去收拾收拾吧。”

      “是。”方才在殿外请示的大宫女顺从地俯身行礼,应道。

      *

      千秋宫是小皇帝卫虞当下的住处。出了宫门,魏郁就被塞进了小轿里,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

      为防小皇帝的危险举动,马车轿子都是有贴身侍女与之共乘的。魏郁没法掏出药渣细看,轿子又迟迟不到,他坐得无趣,索性掀开轿帘探头出去。

      一片青山映入眼帘。

      没错,轿子现在正行在一条蜿蜒的步道上。远处是连绵青山,视线下移则可看见鳞次栉比的宫殿依山而建,精雕细刻的琉璃瓦在阳光下反射出炫目的光泽。山麓的宫殿已然铺开了蔚为壮观的一片,但看这方向,他们的轿子还要往上走。

      该不会这千秋宫,竟是建在宫殿群地势最高之处?

      至高无上的帝王寝宫放在这样的位置倒也说得通。随着轿子一颠一颠地上行,魏郁暗想。更困扰他的是另一个问题——

      他依稀记得,许都……并非山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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