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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剜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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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净澈的雪水微微透着点儿亮,自青黛瓦檐落下,作出天然妙音。
 
 “嗒——嗒——”
 
 古润的调子,闻者心静。张启山立在廊下,想着,要是有他,就这么过三百年他都愿意。
 
 他低头略带惆怅之意地叹了口气,走向红亭。莹雪挂在树梢,描得景致更深,周遭皆是森森。
 
 换了新的石桌。张启山伸手摩挲精雕的花纹,心不知怎的空得难受。一个人铭记的滋味儿伤心伤肺,怎么做都倍感寂寥。
 
 “张妈——”他低唤出声,目光寂寂。
 
 一个一直待在亭旁的蓝衣老妇走出来,也不开口,呆呆站着。张启山抬眼看她,思绪恍惚。
 
 老妇人有些痴傻,却有一手好厨艺。她还是曾经二月红收过来的。
 
 张启山敲敲石桌,问:“桌子换了?”
 
 “一角,缺了。”她颠倒不清道。
 
 张启山却明了,想必是旧的石桌缺了一角,所以替了新的。
 
 “您还记得二月红吗?我爱人。”他轻嘲地笑笑,这样正大光明称他“爱人”,却只能在她面前。
 
 老妇眼神微亮,语调也有了起伏,仍是言少:“好人。”
 
 张启山嘴角扬起:“是,好人,特别好。”
 
 “佛爷,你找我?”
 
 正说话间,林澈走过来朗声问道。张启山挥挥手让老妇下去。林澈在离他三步处停下,微挑嘴角,显然心情不错。张启山咳了一声,还记着上次的事,尴尬地把照片还他,随口问了一句:“傻笑什么?恋爱了?”
 
 没想到林澈坦荡荡地点了头,笑中更是掩不住的甜密,连眼睛都在放光,与他凄风苦雨的心情形成了强烈对比。
 
 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林澈和姓白的成了。张启山酸了,冷冷淡淡地对面前这位陷入爱情的大好青年献出一字祝福——”呵”。
 
 “明晚的宴会安排好了吗?”他极力忽视身边这位的粉红波动,想把话题拉回正轨。“都OK了。”林澈想到请柬名单上的两个名字,冷眼道:“说起来,有两位算我师兄师姐的也会来,佛爷是早有打算了?”从开始对司令部有内鬼的愤怒到现在的冷静接受,林澈也算理清了这些弯弯绕绕,想明自了这茬儿。
 
 张启山挑眉笑了:“你知道了?”林澈绷着脸偏头“嘁”了一声,绷了会儿也忍不住一笑:“你就是只披着花衣的狐狸,当初不也专拣好听的说糊我进司令部?”他想起曾经张启山满嘴跑火车说得他热血沸腾,以致脑子一热递了请书入司令部那事儿就气得牙痒痒。
 
 这鳏夫!
 
 张启山心里憋笑,偏身倒了杯茶,朝林澈招手道:“消消气,别站那么远了,过来坐。”林澈把那早八百年前的烂账扔到脑后,大步走近了,却不坐下。伸手拿起白瓷茶杯,白瓷映衬着茶汤红艳,边缘金圈且萦着一股兰香,颇为雅致。
 
 他移杯鼻下轻嗅,后又啜饮一口,眼睛霎时一亮,心直口快道:“这祁红不错,哪儿得的?”张启山悠悠饮茶,慢慢回他:“故友相赠,我一个人喝浪费了,所以特地找你来分一杯。”林澈美美地品了茶,心情一好良心归位,转头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
 
 张启山狠瘦削了些,一身军装端坐于座,腰身窄窄却不改一身凌厉。修长的腿斜斜从桌下伸出,靴扣泛着幽幽冷光。眉飞入鬓,眼中光烁,既似寒夜星寥,也像雪里剑光。
 
 怎么说呢……
 
 林澈随手拿了块糕点垫垫饥,甜腻的松软在口中化开,他却从满口的香甜中咂摸出一丝苦味儿来。
 
 说来可笑,既像他,也不像他。
 
 记忆里张启山永远是那个轻佻嚣张的样子,一身仗着自己不怕死上赶着去找死的劲儿,怎么都和现在不搭边儿。
 
 时间这东西还真是挺神奇的,能让人美梦成真,也能让人认清自己。
 
 “其实一开始我以为我对他只能止步于暗恋了。”林澈忽然开口,打破一片寂静
 
 张启山依旧安安静静地喝他的茶,也不搭话。
 
 林澈本来也没指望他理自己,继续自言自语:“你知道的,本来嘛,前方战事吃紧,我们这儿又怎么可能幸免,所以我觉得告白什么的也没必要了。万一……”在接收到张启山看过来的眼神时他自觉停了嘴。
 
 林澈掩饰性地咳了几声把话说完:“但是后来当我知道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单恋他也喜欢我的时候,我想通了,也没那么多顾虑了。”
 
 林澈目光灼灼地看向张启山,掷地有声——
 
 “他敢为了我先迈出这一步,我又怎么会不敢为了他活着回来?”
 
 张启山心神俱震,不由握紧了茶杯。
 
 “所以佛爷,我虽不知你和红二爷之间倒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我觉得你们是互相喜欢的。既然红二爷没死,你又怎么会不敢活着回家再把他找回来?”
 
 把他找回来……
 
 他肯么?
 
 必定是……
 
 张启山微垂眼睑,并不去看林澈,只是去再倒了一杯茶。
 
 这茶壶怎么这么重啊?
 
 他指尖轻颤,手腕几番倾斜险些摔了茶壶。林澈不忍,出手夺了茶壶行云流水地给他倒了杯茶。
 
 “佛爷!”林澈重重出声。
 
 张启山缓缓收紧五指,指尖深陷掌心,生理上的疼痛可能敌过这剜心之痛
 
 半晌静默,林澈等到了他开口。
 
 “他不会想再看见我了。”声调低沉,音色微哑。既带落寞,也有自嘲。
 
 “我伤他至深,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他本该一生清白无恙,做着端方君子——”
 
 张启山指指自己,笑着对林澈说:“是你面前这个不是人的东西毁了他——是我!毁了他!”
 
 他笑着笑着,似有酸楚涌上,渐渐模糊视线。
 
 二月红是什么人哪?
 
 恐是仙人吧。
 
 张启山是个什么东西?
 
 混账罢了。
 
 邀他坠下云端,想的是共醉花前,同游月下。后来心思就变了,囚禁他,把他踩进泥里,想让他低头……
 
 龌龊至极。
 
 林澈心里五味杂陈,看着张启山笑不笑哭不哭的模样也不好受。
 
 这可能真是前世的冤孽吧。
 
 林澈真的很想骂骂苍天。
 
 张启山低垂着头,抬手揉揉额角调整情绪,再抬头已是面无表情。
 
 林澈眉头皱得死紧,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一个人在原地干急。
 
 “城西有家棺材铺,我很久之前在那儿定了上好的乌木,你去帮我告诉那儿的店主,那两副棺材可以着手了。”张启山语气平平道。
 
 “佛爷!你!”林澈又惊又气,合着眼前这痞子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张启山抬眼看着林澈,笑了笑,开口说:“谢了,但我现在心很乱,想不了那么多。我只能郑重告诉你,能活着回来我绝对坚持到底,要是不能……”这次换林澈瞪了他一眼。
 
 但他还是想把话说完,他坦然说:“要是不能,我好歹死后也能享受享受不是?”
 
 林澈反唇相讥:“活着享受岂不更好?死了还想浪费国家资源?”
 
 “你别呲儿我。”张启山无奈地挨怼。
 “你欠呲儿!”林澈泄愤般地喝光杯中祁红,不准备继续留下去了。
 
 “走了?”张启山假客气道。
 
 “走了!”林澈还顺手拿走了桌上一碟糕点,走路带风似的。
 
 “我还没吃呢!”张启山朝他的背景喊道。
 
 “饿不死你!”林澈远远回应。
 
 烽火乱世,却也有深情厚谊,更有冻死饿殍……
 
 张启山倏地一笑,并未有多轻松。
 
 走一步是一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