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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疑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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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接第一章)
周子曈面色煞白,大口喘着粗气,俯身呆呆地望着白瓷水槽。
那水槽里有一颗被咬的碎成几半的后槽牙,还有散发着一股极烈腥味的刚刚没过缸底的浓稠血水。
由于是新鲜的血液,缸底的血水呈现出一种令人触目惊心的暗红色,像盛放的绢纸玫瑰,叹其精巧瑰丽却厌其过于厚重妖异,伴随着从水龙头中潺潺流出的冷水慢慢消失在下水道的漩口中心处,周子曈的喘息亦渐渐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羊入虎口般的手足无措,明知必死无疑却又还抱着一线可笑的希望安慰着自己,拼命在内心深处挣扎着。
刚才席上那个少女看向她的眼神,与她姐姐一样,都带着生性高傲的斯拉夫民族的一股子冷冽,却似乎和娜杰日达又有什么不同之处。
周子曈的本能告诉她,那不是与生俱来的敌意,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她看周子曈的眼神很复杂。那里边有着好奇和若有若无的怜悯,似乎还有点像……在审视着一个精巧的玩物?
那一瞥虽极短,却把她从头到脚扫了个遍,像是要把周子曈的魂儿从这具躯壳里硬生生抽拉剥离出来。
周子曈死死地闭上眼睛,籍此来平息自己难以抑制的心跳,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那种目光……到底是什么?!
另一边,装修精巧别致的西洋会客厅。
刚刚语惊四座的娜塔莎正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冒着氤氲热气的红茶,甘洌浓郁的茶汤来自刚才那个惊鸿一瞥的黑发少女,在她富饶的江南大地上世世代代生长着这种与她同岁的茶树,取之不尽。
正如她本人,用之不竭。
娜塔莎对自己姐姐在华夏大地所犯下的一切罪恶也不是全然不知,她也看到了刚才周子曈掀旗袍露出的长蛇一样的伤痕,前后两者都让她颇觉胆战心惊。
娜塔莎第一眼看到周子曈竟有种一见如故般的感觉。
娜塔莎年少起兵,跟着红军一路北上打下圣彼得堡,中途伙伴被杀,一贫如洗。她没有亲人,唯一的姐姐死在自己手下。
周子曈也孑然一身,繁华散尽后昔日的属国甚至血亲皆各天一方,有的是被人带走的,但绝大多数都属于墙倒众人推之流
作为国家,她们生而不幸。恐怖如斯。
娜塔莎根本就没注意到,就在不远处,有一双湛蓝的眼睛正在盯着她看。
失策失策,娜塔莎伊尔库茨基卡娅。
你终于还是暴露了你最大的弱点。
两年前。
圣彼得堡。
娜塔莎走进冰冷的审讯室。
审讯室里竟从屋顶破陋的透光处漏着零星的雪花,正洋洋洒洒地从那个洞口里落下,从小在较圣彼得堡暖和许多的莫斯科长大的娜塔莎进屋也打了个寒颤。
娜杰日达翘着二郎腿,以一个颇为休闲的姿势坐在面前残破的木椅子上,木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的响动声。
“娜杰日达伊尔库茨基卡娅,请按事实坦白自己的所有罪状,抗拒从严。”
娜塔莎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不断颤抖。她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像法官那样严肃而沉稳,可她却做不到,她毕竟才来到这世界上两年有余,而面前的人是那个她从小听到大的反派故事的主人公,是血染亚欧大地的东欧霸主。
她的血亲。
“说吧,想听什么?”
“你的……罪状。”
娜塔莎很清楚娜杰日达作为国家对外所做的一切并没有错。外蒙古有着大片极其适合放牧的肥沃草原,而这正是他们所需要的。
没有更多能耕种的土地,大批的人就会饿死。
贵族的子女普遍营养不良,哭着躺下睡觉,在冰冷的被子里死死捂着空泛的胃入睡。他们的食物虽然质量不错,但配给少的吓人。
平民的孩子更不用说,他们一年能吃不到十条鱼和屈指可数的鸡蛋。
斋戒更是摧垮了他们本就因饥饿而孱弱的身体,大批的孩子被送进医院,而连一个床位都得不到,因为床位早就满了,他们只能喝下所谓有疗效的青草汁。那种褐色的汁液奇苦无比,有一股子草根和湿润的泥土的味道。大人们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他们也同样身处窘境,吃的甚至比孩子们还要简单。
这就是祖国的未来。
如果不去巧取豪夺,不去抢走别人的土地,不去掠夺别人的国库,那么现在他们早就消失在了东欧的版图上,这块地或许回归任何人所有。
为了这个国家能活下去,人民能活下去,不落后于人,就只能偷,只能抢。
别无选择。
娜塔莎犹豫了半晌,终于颤抖着开了口,“给我讲讲周子曈的事。”
娜杰日达一怔,随即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你真要听?”
“嗯。”
“周子曈啊……当时我吞了她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领土吧……记不清了。”
“是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
“好吧,那就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另外把她弄残了就是了。”娜杰日达还是一副不可一世的张狂样子,只是目光有些闪烁。
“……怎么…………”
“这么说吧,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整的。”
“………”
“等你见到她你就知道了,现在周子曈身上的伤大抵已经愈合了。”
“…………为什么?”
“国家这种东西,受伤快,愈合也快,甚至还能再生,”娜杰日达瞥了一眼娜塔莎,“她被剁掉的手指现在也应该长出来了。”
“…………嗯。”
“怎么,你关心她?”
“…………”
沉默。
“对人家有意思?”
“没有。”
这一次娜塔莎回答的很干脆,毕竟她连人家的面都没有见过。
“啧……”
娜杰日达试图举起她的袖管,那里头赫然一片黝黑。
娜塔莎试图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我说完了,是时候动手了。”娜杰日达撇了撇嘴,轻笑一声,娜塔莎却看见有眼泪从她腮边滑过。
“后悔吗?”
“不后悔。”
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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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曈终于还是回到了席上。
嘴里还是有残存的血腥味。血仍然在不断渗出,被她艰难而强硬地咽下。
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硬着头皮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