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游戏》应久怀

94、快乐之城（6）

　　第九十四章 快乐之城（6）

　　那是一本旧书。

　　书页的颜色已经泛出浅淡的黄，彼时的油墨香气也早已挥霍一空，唯独印刷上的铅字痕迹却依旧清晰如初。腰封松松垮垮挂在硬皮封面上，书页的边角连一点卷折的痕迹都没有，能看出它的主人曾何等珍惜它。插在书中的书签上正面手写了《双城记》开头的一句话。

　　——“我们都在直升天堂，我们都在直奔地狱”。

　　“你在开玩笑？”鹿苑面色冷凝，“你所谓的好东西就是这个玩意儿？”

　　“当然。”封凪将书签取出，书签背面绘有一位面容模糊，头上长角，脚踩无数人头，身后骨翼舒展的奇异存在。凝视这幅图像，时间一久，那奇异存在脚下的无数人头仿佛一个个都变成真实的人头蜂拥而至，在耳边低声呢喃。

　　那声音低诉人生一切痛苦：从出生时无法选择父母，家庭背景听天由命；到进入社会后对着老板低三下四，被生活的重担压垮肩膀；再到临死前缠绵病榻孤苦无依，死后进了焚化炉连焚烧后的骨灰都只能和他人混合在一起。

　　一瞬间鹿苑似乎经历了无数人生：贫穷者流落污泥腐烂发臭，富贵者亦有亲缘冷漠同室操戈。对你微笑的同事可能正暗中准备让你身败名裂，同住一室的舍友可能下一刻就往饮水机中投下毒/药，血脉相连的父母可能恨不得将你敲骨吸髓，和着血肉一起咽下。

　　人生才是最恐怖的黑暗森林，在断气之前，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对自己开/枪。

　　“为，为什么会这样？”鹿苑呜咽一声，身体开始颤抖，绝望感开始侵袭全身。原来所有努力都是白费功夫吗？即使努力离开城西，即使进入知名学校，即使对未来有着无尽期盼，到头来，都只能换来一次又一次的痛苦挣扎吗？

　　是否名为希望的事物，本就不存在？

　　即使知道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那经历过的无数人生都并非本人，但在大量记忆的倾泻之下，鹿苑依旧抱住双臂感觉全身发冷。

　　自幼生活于混乱无序之下，即使是面对格兰特家族这样的庞然大物也毫不畏缩，甚至还想亲手杀死他们继承人的鹿苑，在这一刻切实感受到了名为恐怖的情绪。

　　太可怕了。

　　这样一次又一次绝望而挣扎的人生，实在是太可怕了。

　　“看来我的眼光还不错啊。”有些模糊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对鹿苑而言却无异于溺水者在深水中见到的唯一一块浮木。她的意识奋力挣扎，那个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经历这么多记忆还没完全崩溃，你的意志已经强于大部分人了。”

　　封凪没有说谎，书签上的图像虽然不能对她造成影响，毕竟她已经在幽灵古堡见识过这位神灵的投影分身，但对普通人而言这样事物依旧危险万分，其中蕴含的绝望足以让人失去所有活下去的念头。

　　“人生如炉，众生皆在其中痛苦煎熬，不得解脱。”封凪合起书本，“世界上的确存在快乐王子般的圣人，但诺亚·布莱特尼绝不是这类人物。”

　　“他连生前住在无忧宫内，不谙世事的快乐王子都比不上，至少人家不会给无关人员增添麻烦。”

　　“那是什么？”鹿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好邪门的东西，如果这种东西被散播出去，恐怕整个卡莱沃都会陷入混乱。”

　　“和黑死之鸦相关的小玩意儿。”封凪回道，“放心吧，说不定布莱特尼早就在暗地里传播开了，跑也没用了。这么一想是不是瞬间安慰了许多？”

　　“......”鹿苑无语，只得转移开话题，“我在他的咨询室的沙发缝隙里发现了这个。”

　　鹿苑取出藏在袖中被细心保存的半张纸片，挽起袖口的时候能看见她在衣袖里缝了许多小口袋，装着各种不知道用途的小东西。直到现在她依旧不信任封凪，只是那枚书签的出现让她明白目前的情况很可能已经超出预料，让她不得不寻求封凪的帮助。

　　纸片上谱了一小段旋律，光看纸片上截下来的这点内容，那旋律简直杂乱无序，呕哑嘲哳，没有任何节奏感和美感可言。纸片右下角还写有一个独特的花体字母B。可鹿苑将那半张纸片捧在手中，却仿佛捧着举世无双的珍宝。

　　“这段旋律看上去混乱，但我曾有幸听过与它相似的音乐。”鹿苑拉低帽檐，“如果没有猜错，它应该出自布莱恩编撰的《痛苦》交响曲第一乐章，甚至很可能是创作草稿。”

　　“在这个时代，他依旧保持着手写乐谱的习惯。我在网上看到过布莱恩其他手写乐谱，几乎所有稿件的右下角都会签有一个字体独特的B，这几乎已经成了他的个人标志。”

　　“两个月前，他在卡莱沃黄金殿堂中举办了自己的音乐会，在会上演奏了自己新创的《痛苦》交响曲并大获成功。然而第二天，他就被人发现在家中上吊自/杀，时年35岁。”鹿苑的面色冷凝如冰，“至于原因据说是抑郁症，当时媒体们可是凭此事赚足了一大波流量和钞票。”

　　只是鹿苑没想到，她居然在这里看见了疑似与布莱恩相关的事物。

　　抑郁症，心理咨询，乐谱，痛苦......再加上刚才看见的那枚邪门书签，某种念头呼之欲出。

　　如果布莱恩真的深受抑郁症的折磨，那除了药物治疗外，自然也需要寻求心理治疗。莫非布莱恩之前也曾来过这间咨询室，与布莱特尼有过接触？

　　加上性格大变的安娜·格兰特，以及和安娜有过接触的索菲亚，目前和事件有关的所有人员都与诺亚·布莱特尼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可惜现在找不到布莱特尼的诊疗记录了，不然说不定还能发现更多信息。

　　在鹿苑解释的时候，封凪也打开手机开始一目十行地浏览起关于布莱恩的消息。印入眼帘的是一个无比肉麻的标题——“他是幻想的翅膀，是天使的歌唱，是不存于世的绝响”。文中动情描述“或许正是因为神明也心疼他遭遇的困苦，爱着他的音乐，才选择让他升入天国，离开庸碌尘世，迎接灵魂的升华”。

　　不过刨除这些煽情部分，文章中详细介绍了布莱恩的出生经历：他出生小康之家，自幼爱好音乐，并很快在音乐上展露出自身天赋。然而好景不长，他的父亲工作时遭遇意外去世，公司却只付出了一笔微弱的赔偿费就摆平了整件事。此后为了生活，他的母亲不得不日夜工作，很快积劳成疾猝死在深夜。之后的布莱恩一直在漂泊，他做过擦鞋匠，进过工厂，也在酒吧当过摇滚歌手，甚至还被□□打断了一条腿，唯一未曾放弃的就是自己的音乐梦想。或许也正是这些痛苦，才铸就了他音乐中那静默无声的悲哀与那贯彻始终的、永不妥协的抗争精神。

　　因此鹿苑会喜欢布莱恩的音乐也就不足为了，他们都曾直面人生的痛苦却仍未曾放弃生活的权利。

　　封凪思索片刻，将《快乐王子》的故事翻到剧作家那一段，只见剧作家已经被人用记号笔圈了出来。她又翻看整篇故事，发现故事里的“燕子”，“女裁缝”，“卖火柴的小女孩”等几个关键人物也都用记号笔圈了出来，而燕子死亡前那句“死亡是长眠的兄弟”更是被着重标红。

　　封凪飞速思考：安娜，索菲亚，布莱恩，快乐王子......如果从《快乐王子》的故事脉络来看，剧作家大概率代指布莱恩，那索菲亚莫非是代指卖火柴的小女孩？

　　“如果剧本家和卖火柴的小女孩儿都已经出现，按照故事发生的时间来看，他应该也早就接触过女裁缝了。”封凪收起童话集，“接下来，就该是将黄金片分发贫苦众人了吗？”

　　难怪会安娜·格兰特会失踪。

　　封凪站在窗边，隔着玻璃窗户垂眸俯视来往行人稀疏的街道，以及西边更远处隐约可见的杂乱的贫民窟。

　　“抑或者，那些能带来希望的黄金片已经被馈赠于众人了。”她想起布莱特尼发起的“每天三小时”活动，“看来这次的boss，居然是个童话爱好者？”

　　她摇头笑了笑，似乎极为欣赏诺亚·布莱特尼的童心未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