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天下雪》伯爵复刻

8、糖醋鱼

　　古时燕下都，今朝易洲渡。
　　易洲渡北傍拒马河，东连碎云渊，南接紫荆关，乃战国燕国都城，古来征战之地。
　　\'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易水亦在此分流为涞水、寇水二支。
　　关外大漠，逆风千里，乱云飞渡，惟独此地占尽山川之妙，天地灵气，千山万壑间拒马奔涛，郎山竞秀，荆关紫雾。
　　戚少商等人一路取卢龙道，绕青海湾，沿途杀退追兵数十拨，这日已到了易水畔。
　　戚少商自逃亡以来雨雪兼程，心力交瘁，待到雷家庄安置了重伤未愈的阮明正，又得雷卷与沈边儿两大强助，此刻一路行来只见险崖积雪，奇峰夕照，山水绝秀，不禁热血澎湃，豪气上冲。
　　他仰天长啸，朗声道：\"此地虽是古时荆轲刺秦不复还之地，但今日我们在此经过，便要澄清连云寨不白之冤，荡清这混沌天下，他朝更当立马中原，驱除鞑虏，一酬壮志！\"
　　穆鸠平扛着丈八长枪豪笑道：\"正是！这贼娘的朝廷忠奸不辩，善恶不分，那丞相傅宗书更是把好人喊做贼的好手，我瞧他才是个大大的贼子！人都说他权势滔天，招惹不得，可他派来的劳什子金戈铁马、十八尊、顾惜朝不也或死或败在我们手里，我看他也没什么了不得！只可惜此刻无酒，红袍姐也不在，否则定当畅饮一番，以壮行色！\"
　　沈边儿嗤地一笑，冷冷道：\"只怕你那慈手佛心的大当家不待洗清冤屈，便叫人害死了。\"
　　她自幼与雷卷青梅竹马，一缕芳心念兹在兹的全系在了这个冷口冷面冷心的孤傲男子身上。戚少商放过顾惜朝不杀，累得雷卷受伤，她便连戚少商一块儿怨上了。
　　穆鸠平被她一噎，登时张口结舌，只急得干瞪眼，戚少商耳力甚尖，听得清清楚楚，知道这豪情爽烈的女子心中愤懑，只得摇头苦笑。
　　却听雷卷道：\"杀人者乃凶手，杀恶人者乃强者，能杀却放过不杀的方为侠者。\"
　　沈边儿执拗倔强，虽只对这个堂主赝服，但口中仍辩驳道：\"那大侠岂不都是木牛呆瓜。\"
　　雷卷淡然一笑：\"你这么说原也没错。只因你我都不是大侠，眼里也没有大侠。戚少商这个人最大的弱点便是太重情义，作他的朋友自然就得多费点心，别叫他被旁人欺了去。\"
　　沈边儿低头想想又说：\"堂主你为他着想，怜惜爱护他，可你顽疾缠身，眼下受了伤，又有谁来怜惜爱护你？\"
　　雷卷面色一寒，语音瞬时沉落：\"我雷卷岂是要人怜惜之人。\"
　　沈边儿话一出口，便觉失言，待要转圜却已不及。
　　雷卷沉而压抑地低咳几声，冷然道：\"天晓不因钟鼓动，月明非为夜行人，我助戚少商是为江湖道义，也有私心，你若不愿跟随，自可回转，不必强求。\"
　　说罢，身形舒卷，人已轻掠向前。
　　两人因交谈本已落后戚少商与穆鸠平一程，此时雷卷几个起落，又与戚少商比肩而行。
　　沈边儿呆立原地，看着雷卷孤削的背影，目中泪光流转，竟似痴了。

　　易水萧萧西风冷，秦时明月今依然。
　　自从荆轲渡河去，秋风几度换人间。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义士也好，大侠也好，只要是人，都要吃饭。
　　易洲渡自然也有酒楼饭馆。
　　名叫\'易水寒\'。
　　\'易水寒\'依水而建，窗明几净，纸格移门，颇有几分秦风古意。
　　戚少商四人叫了饭菜，正在等候的当口，忽听楼下有人大声嚷嚷道：\"他娘的，这一路打连云寨下来就没吃过一顿饱的，这穷山恶水真是饿死我了，有好酒好菜就赶紧给爷们上！\"
　　只听楼板震天价一阵响，戚少商等人正惊疑间，楼梯口上来两个人。
　　一个是身高六尺，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一个是身材瘦小的黑衣男子。
　　两人大马金刀地一坐，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起来。
　　彪形大汉道：\"大哥你此番脱困，大难不死可谓必有后福，等下待小弟我敬你一杯，去去晦气。\"
　　黑衣男子一笑，摇头道：\"老八你此言差矣，你我被朝廷千里追杀，此刻还谈不上脱困。\"他一面说一面拿眼横扫店小二，\"想我戚少商一世英雄，不料今日竟落得如此下场。\"
　　方才戚少商听他二人说到连云寨，已是万分留意，此刻听他自称戚少商，不由一口茶水喷得满桌皆是。
　　穆鸠平与沈边儿埋头窃笑。戚少商正没做理会处，只听那个彪形大汉粗声道：\"大哥放心，我穆鸠平舍了命也要护你周全。\"
　　穆鸠平一脸笑登时僵在脸上。
　　他情急欲起，被雷卷一把按住。
　　雷卷右手压着戚少商，左手按住穆鸠平，低声道：\"你们两人好大的名头。\"语音冲淡平和，眼角却是抑不住的清冷笑意，又轻咳一声，神色稍整：\"且稍安勿躁，瞧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在说话的功夫，那桌的酒菜已经上齐。酒楼小二忽朝两人深深一揖道：\"戚大侠为民请命，抗辽救国，侠名满天下。我掌柜的说了，这桌酒席就算我们\'易水寒\'请的，还望戚大侠笑纳。\"
　　黑衣男子洒然一笑，推拒道：\"这可怎么使得。\"一面说一面朝彪形大汉猛使眼色。
　　彪形大汉长身而起一拍桌子，震得碗盘盏筷铮铮作响，声如洪钟道：\"大当家的，咱们本就没盘缠了，我看就不要这虚客气也罢。咱们还是赶紧吃，大口吃，吃饱了才能赶路，才能去杀敌。\"
　　黑衣男子仍做为难状，长叹口气，才万般无奈、万分不愿地道：\"既是如此，戚少商在此谢过。\"
　　二人一唱一和，唱作俱佳，把个店小二哄得晕头转向，恨不能把酒楼的厨房都搬了出来摆在\'戚大侠\'面前才好。
　　正在此时，忽听一人冷笑道：\"吃吧，多吃些。黄泉路，已不远，宁做饱死，不当饿鬼。\"
　　二人一惊，只见酒楼靠窗的雅座里坐着一个清贵的白衣人。
　　他倚窗望河，自斟自饮，神态间悠然自得，说不尽的临风快意。
　　那彪形大汉几个大步，冲到他面前，瞪目大喝道：\"你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说着，顺手抄起一张条凳，旋身横手急削，\'咯喇\'一声尺许宽的凳面顿时碎成几片。
　　木屑四溅，有几丝便溅到了这白衣公子的身上。
　　白衣人微微一皱眉，忽而展颜浅笑：\"我知道你们，你们在江湖上大大的有名，久仰了。\"
　　他笑得温文而欢快，语意亦恳切真诚。
　　那大汉绷紧的脸不禁也略略舒缓了些。
　　只听白衣公子又接道：\"这位人高马大，膘肥体壮的大哥是关东大盗冯卜义，那位又瘦又小、阴阳怪气的仁兄却是川中杀手唐步忠，两位不忠不义、滥杀无辜，可算得上是臭名昭著的江湖败类，久仰啊久仰。\"
　　大汉一声怒吼，一拳朝这文弱公子打去。
　　戚少商再也按捺不住，终于起身阻拦。
　　他受伤后虽有雷卷相助以阴寒内力压制箱子燕寒毒，却终究功力不济，出手已不比从前迅捷。
　　眼看那钵头大的拳头就要打断那白衣人的鼻梁。
　　只听一声惨号。
　　那大汉出的是右拳，铁拳如风，拳风如虎，打在凳面上自然是木屑纷飞，打在人身上只怕也是伤筋折骨。只是现在这只霸道的右手上钉了十七八种暗器，有暗青子、铁蒺藜、梅花针、柳叶刀、情人泪甚至还有一些形状特异连名字也叫不出的暗器，这些暗器错落有致地钉在那条手臂上，宛如花道高手精心插就的花瓶。
　　既是花瓶，拳头自然就不能再算拳头。
　　可花瓶是没有感觉的，人却是会痛的。
　　剧盗兄痛得惨嚎连连，黑衣人腾地变了脸色。
　　\"这位小兄弟好快的出手，好大的胆子，好刻薄的说话，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白衣公子眨眨眼，莞尔一笑道：\"在下唐肃玉。\"
　　黑衣人脸更白，衬得那袭黑衣直如丧服，他一字一顿道：\"蜀中唐门？\"
　　白衣人挥挥手，笑意盎然道：\"非也非也。糖醋鱼就是我，我就是糖醋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