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天下雪》伯爵复刻

6、英雄侠义

　　雷声隆隆似巨大的石碾压过冰河，银簇簇、灰茫茫的雨网中，胜负已分，成败已现。
　　\"不成！\"一个比雪还冷的声音制止道。
　　这人自然不是雷卷。
　　也不是沈边儿，更不是穆鸠平。
　　红的袍、红的花、红的唇，她的整个人就似从红色里调出来的。
　　红得叫人惊艳。
　　浓烈得叫人惊心。
　　这个红得浓烈狠辣的女子在廊下挣扎着半仰起身子，红衣里露出一小截手腕，袖里的手腕白得直如透明一般。
　　红袖香染袂，皓腕凝霜雪。自是一种倾国倾城的俏杀。江湖上当得起这几句的除了\'红袍诸葛\'又有几人？
　　只可惜纵然人艳如花，却抵不住眼波眉峰间的惨白憔悴、奄奄一息。
　　\"大当家，此人放不得。\"
　　她清绝的容颜因薄怒而带了一股子狠辣的杀意，几丝艳艳的血丝随着语声涌溢而出，衬得红唇更艳，容色更烈。
　　\"难道你忘了众位寨主兄弟的血海深仇？\"
　　\"放了他，只怕还会连累了雷家庄。\"
　　阮明正重伤未愈，自是语声轻细，声气微弱，可听在戚少商耳里却如当头棒喝、振聋发聩。
　　她这一问，满腹狐疑、惊疑、怀疑的众人亦都看向戚少商。
　　戚少商的回答很慎重，声音很沉重，脸色亦很凝重。
　　他对着顾惜朝亦对着众人，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当日你挂单入柱连云寨，是我做的保，画的押，如今这局面，论罪你首当其冲，我也脱不了干系；你素来看不起江湖中人的侠义，可今日你偏偏败在这侠义二字！我今日不杀你，他日相见，我自当连本带利向你讨回这一笔血债！\"
　　顾惜朝听着戚少商款款而谈，脸色时青时白，待得他一番话完脸色已是一片雪似的白。夜色如墨，远处重楼，他的侧面直如重楼飞雪，寒意凛人。
　　顾惜朝恨恨道：\"你今日不杀我，他日我还是要杀你！\"
　　戚少商道：\"我知道。\"
　　顾惜朝眉尖一剔，嘴角一挑，讥诮道：\"那你还要放我？\"
　　戚少商澹然道：\"是。\"
　　顾惜朝眼光似已收缩，缓缓道：\"为什么？\"
　　戚少商唇边微微勾勒出一丝淡淡、冷冷、萧索的峻笑，只说：\"我不杀你，不为其他，只为叫你知道江湖自有侠义在！我的弟兄们拼死救我，是一个\'侠\'字；卷哥不计前嫌助我是一个\'义\'字！茫茫人间，刀剑江湖，自有英雄侠义在！我虽亡命天涯，但得道多助，你看似春风得意，可从你在连云寨发动\'杀无赦\'起，逃的那个人就已是你！天作恶，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要杀我，我也要杀你！我自等你来！\"
　　戚少商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番话，不由得气急。他喘息了一下，才发觉自己喘息得很不正常。他好久没有喘息得如此急促了。
　　就在此时，顾惜朝的手里突然漾起了一大片秋水剑光。
　　他人虽受制，剑仍在手。
　　制住他的是雷卷。
　　单薄诡魅多病的雷卷。
　　雷卷正准备收手。
　　大变骤然来！
　　剑光瀑布般朝雷卷奔泻而去！泻至中途，突然分成两道激流，一前一后疾刺雷卷咽喉与眉心。
　　两人相距极近！
　　近得雷卷不及闪躲，不及后退，不及抵挡，只来得及一仰身。
　　这一招\'朝天阙\'，应变之急，姿态之妙，世所罕见，间不容发中，两道剑光自他面门掠过，又复合成一泓秋水，秋水一凝，化做顾惜朝手中的剑。
　　剑光一折，顺势向雷卷当头斩下！
　　雷卷招架不及，又因势尽不能闪躲，眼看着剑光扑面，他居然一张口，以牙齿咬住了剑锋！
　　顾惜朝一怔，没料到他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接得住这一剑，一惊间，抽剑急退。
　　他整个人都朝后倒飞出去！
　　一路倒飞一路出剑！
　　一手出剑，一手还于百忙中发了一柄飞斧！
　　他犹似背后长了一双眼睛般，一连十几剑竟无一落空。
　　只听惨呼连声，十数个上前拦截的雷门弟子横飞仆倒在地，眼见不活了。
　　利斧发出\'呜呜\'的如泣似诉、鬼哭神嚎之声直奔雷卷而去！
　　雷卷长身而起，正欲截下顾惜朝。
　　如今变做朝那斧撞去！
　　雷卷双掌一错，十指急弹，只听一连串\'叮叮叮叮叮\'之声，风驰电掣的斧势头一歪朝外飞去。 \'叟\'地一声，竟自斧柄里又射出一柄小刀，正中雷卷胸膛。
　　长空幻起一道血箭，雷卷闷声不响一个踉跄坠下地来，伏地不动。
　　这个又青、又白、又病的汉子面朝下倒在雨地里，一动不动，由那厚厚的衣里渗出片片血花，染得身下雨水也成了红色。
　　由顾惜朝出招、到雷卷咬剑退敌，及至雷卷中刀、顾惜朝疾退，只是一弹指间的事，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已叫顾惜朝疾箭般穿了出去。
　　顾惜朝如穿天云燕般一掠七丈，再掠五丈一个翻身，无比曼妙地凌空一折，落在楼顶飞檐上。风大雨急，他迎风而立，直似欲化仙飞去。
　　他人在高处，看不清眉目，只听他冷冷笑道：\"戚少商！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好为大侠，自诩侠义！你莫要忘了，英雄死在侠义手！你擒住了我，却又耽于侠义不肯杀我，此刻被我反戈一击，滋味如何？\"
　　戚少商低头，看着雷卷跌落的身躯，再抬头时，盯向顾惜朝，那双眼神犹如在半空发出了冷电一般的星花。
　　\"我看错了你！\"戚少商伤切又愤愤道：\"当日旗亭酒肆一叙，我见你琴音清雅，自现格韵，以为你自有不得已的苦衷，如今看来，你根本就是清浊不分，毫无仁心！\"

　　一天前，他有连云寨的众兄弟联手抗敌，而今五大寨主亡，阮明正伤，连云三乱叛；一个时辰前，他有雷卷仗义相助，救他于危难，而今雷卷亦身受重伤，生死未卜。
　　戚少商的神情是伤痛的，也是孤独与愤怒的。
　　他抿着薄的唇，拧着挺的眉，烧着怒的目，单手持剑，举剑齐眉，剑尖凝在半空，遥指顾惜朝。
　　\"你出剑吧！\"
　　顾惜朝初时神情间尚有几分赧然，愈到最后却愈见阴毒刻薄，及至戚少商拔剑相向时已是面冷如霜。
　　他冷哼一声：\"我生平最讨厌的便是爱死充大侠，满嘴侠义之人。就象你，明明恨我恨得要死，碍着侠义却偏偏要做出一副大方大度的模样，这又何苦！侠义如何与这世间的权势相比。大丈夫当醒握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宁可我负人，不可人负我！你中了\'箱子燕\'不说，方才替那病猫挡那一击时又中了我下在包袱布上的\'天仙子\'，此刻只怕是强撑一口气才站得起来吧？当大侠若要如此矫情压抑、不痛不快，这个大侠我看不当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