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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请借人头一用 ...

  •   雪,下着。
      朔风已止。
      雪却愈发急了、密了、快了。
      正是快雪初寒的时节。
      申末时分,冬日里天黑得早,思恩镇积雪皑皑的长街上渺无人声,连犬吠的声音也听不到,惟有远处书着‘安顺客栈’四字的灯笼在雪片中飘摇,昏黄的灯光映着门前一小块空地。
      长街寂寥,雪意深浓。
      在这深浓的雪意里,远山朦胧,近水苍茫,前路淆乱、似乎连人心也是茫然的。
      茫茫天地间,有人在弹琴。
      琴音古雅,韵意悠远,仿佛前世一曲奏罢,直到今世才传到人间,悠悠忽忽地来勾前世知音的心魂,铮铮琮琮中既有相思无尽的柔肠百转,又有忘情天下的挥洒自如。
      温逸就走在这只觉雪意,闻琴音的长街上。
      他一袭白衣,长发写意地披在肩上,施施然走过长街。
      积雪盈尺,在他脚下发出吱吱的轻响,冰冻三尺的天气,他的鼻尖是冷的,手指是冷的,灿若星芒的眼睛也是冷的,只有一颗心是热的,有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雀跃。能叫老字号温家的温三公子雀跃的事自然不会是寻常事,正如名门子弟结交的不会是寻常人一样。
      他在这深寒的雪夜走过这雪意的长街,只为赴一个红颜知己的约。
      红颜,知己。
      这世间举凡能当得起红颜这二字的,必是美女;而又堪为温逸这样的男子视为知己的必是一等一的绝色。
      一个绝色女子应该有怎样的风姿?
      她的一颦一笑,轻愁薄嗔,是不是都叫人魂牵梦萦?
      温逸一瞬间已由琴音联想到了那个连冷傲都能柔情似水,连亮丽都很强词夺理的女子,接着就想到若她能对自己稍假辞色,纵叫他赔了长安输了洛阳也心甘情愿。
      情深死无悔。
      他自然不会想到有人正伏击在这雪地里,正要他死。
      琴音忽断。
      似词写到绝妙处突来的一记句点。
      温逸一阵怅然。
      就在他为琴声分神、分意、分心的一刹那,长街旁的一株枯树上忽然开出了一树雪白的花。
      要人命的花。
      唐花。
      四十八朵唐花同时追打温逸。
      唐花犀利,朵朵惊魂。
      可看在温逸眼里就跟过年时孩童放的烟花爆竹没什么两样,他自懂事起便拿着暗器当玩具耍,所以真要他把这一朵朵精致娇艳的唐门暗器尽数接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这每一瓣唐花除了闪着锋利的刃光外,还都淬了毒。
      连老字号温家都不愿沾一下的剧毒。
      温逸冷哼一声,足不陷雪,突然敞着怀披着发旋舞起来。
      他发极黑,衣极白,在这漫天飞雪中竟舞出一种极凄厉的风致来。他一面舞,一面长袖舒展,以一种泼墨写意画山水的深情还击了过去。
      泼墨大写意。
      温逸的毒叫‘墨’。
      ‘墨’如夜色,夜色如墨,再美再璀璨的花,在如墨汁般黑的夜里都失了容色。
      唐花在夜色里潸然坠落。
      温逸双指再一弹,一支比眉睫更细更短的白羽箭已自‘墨’里‘咻’地穿了出去。
      留白小题诗。
      书画的最高境界谓之留白,正似高手使招留有余地,情圣用情留有余情。
      温逸的暗器叫‘留白’,乃取自昔日女侠唐方的留白神箭。
      ‘留白’小箭直取枯树。
      树后‘哎呀呀’传来一声女子的娇呼,接着便有一个人似被踩着尾巴的猫般急急忙忙掠出来。
      不是‘掠’出,是‘扭’出。
      一个女子。
      “温公子好狠的心。”这女子轻喘着嗔怪,声音柔媚,娇喘细细,仿佛刚才那记急急的掠出已耗尽了她全部的气力,此刻她再无还手之力,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一样。
      她薄嗔着站在那里,从头到脚就没有一处地方是正派的,偏偏又有一种谁都沾不了她身的气派,举手投足皆是风情。从出来到现在,她一共说了七个字,可身子足足扭了十三四回,一扭起来那浑身上下简直没有一两闲着的肉,仿佛是三千弱水起伏荡漾得要将定力不足的人溺毙。
      可惜温逸不吃这一套。
      他冷冷的,以比这天气更冷,比这飞雪更寒的语调道:“这么冷的天,英姑娘,你就不必在我面前撒娇撒痴了。”
      他没说天气冷跟这女子撒娇有何关系,女子也没有问。她拿一双眼在温逸身上身下刷了几遍,眼睛里似要滴出水来,曼声道:“何以见得是英姑娘,不是唐姑娘?”
      温逸道:“谁不知道九幽神君的九个徒弟里以英绿荷英姑娘最为交游广阔,裙下众多,这唐花想必正是前阵子失踪的唐门掌刑唐三千所赠。”
      他说得甚是客气,辞意却甚是锋利,听得英绿荷眉尖微蹙,满面春情都凝作了煞气。
      温逸话锋一转,直截了当道:“不知英姑娘找上温某,所为何故?”
      英绿荷媚眼斜瞟,嘤咛一笑,笑声荡人心魄。“奴家来此,是想向公子借一件物事。”
      温逸凝神细细看着自己的手指道:“哦?”
      只听英绿荷轻轻地,怕惊了一个梦似地柔声道:“请公子借项上人头一用。”
      说完,她的手里突然射出千百道暗器。
      密集,如雨。
      纤细,如发丝。
      唐三千的独门暗器——三千烦恼丝。
      云发三千,朝如青丝暮成雪。
      这发丝般细的暗器夹杂着飞扬的雪片,如万花狂翔,碎玉缤纷,成片成团地朝温逸袭来。
      英绿荷一出手,温逸便急退。他衣白如雪,人也如一片雪片,毫不着力顺着雪势飘卷了出去。
      他的背正对着一条小巷,眼看他的一只脚就要落入那条小巷,硬生生一个大转身,后退的势子骤然急停,霍然而止。他停得比退得更急,原本踏雪无痕的足不但在积雪上重重踩出一个足印,连带着整个靴面都没在了雪堆里。
      小巷里原来空无一人,现在却立着一个人。
      一个俊俏的青年。
      他在这大雪天随随便便提着把剑站在那里,竟有种佛祖拈花笑问迦叶的大自在,只是在那大自在里却又带点说不出的邪气,宛如佛祖额上的那点红,点在佛的额上是宝相庄严,换到魔的额上却成了邪魔歪道一般。
      重点是,他全身都是杀气。
      人动了杀机,就会有杀气。
      他没有出手,杀意却已侵人骨髓:他没有出剑,剑气却已凌厉逼人。
      现在,他扬手出剑。
      这一剑势如厉电,当中又含有极大的寂意,竟是一招天羽派的‘一片冰心’!
      温逸擅使毒与暗器,却无法挡得住这至快至绝的一剑,更何况前有杀人的利剑,后有喂毒的暗器。
      他只有中剑。
      他中剑后,脸上还呈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喉间格格有声道:“你是戚少商?”他每说一个字,那青年的剑就切入他咽喉一分,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声音都已嘶哑,人也直直倒下。
      俊俏青年一寸寸自温逸的咽喉里拔出剑来,剑尖带起一串殷红的血滴,他一面在靴底上拭净染血的剑身,一面似有遗憾地道:“事到如今,我是不是戚少商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杀死你的是戚少商的剑招’。”
      英绿荷轻摆莲步走到温逸的尸体旁,拿足尖踢了踢温逸的脸,充满惋惜地道:“可惜了这么一个貌若潘安的俊俏郎君,却跟戚少商一样犯了看人不准,认人不清的毛病。不知戚少商是否也跟这温家的倒霉蛋一般的风流俊俏?”
      青年脸色一寒,冷然道:“你又看上他了?”
      英绿荷掩嘴‘噗嗤’一笑,身子扭得跟风舞弱柳一般:“公子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一点奴家是佩服的,只那记性却糟糕得紧,难道公子忘了奴家并未见过那戚少商?”她这么说着,身子已如蒲柳依树,菟丝缠萝般粘到了青年身上,一面腻声道:“莫不是你终于开了窍,对奴家动了心?否则,这坛子醋可真是吃得莫名了。”
      那青年一扬袖挣脱英绿荷的依偎,淡淡道:“吃醋的另有其人。戚少商因妒生恨,杀了温家三公子,这一下,老字号温家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英绿荷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对剪出无尽的春意与荡漾:“这一招‘借刀杀人’果真厉害。英子真是好奇何以公子如此有手段,却追杀了戚少商这许多时日仍未见结果?”
      俊俏的青年俊颜一冷,面上犹似下了一层霜。“你的意思是我手下留情?”
      英绿荷格格轻笑,眼中殊无半点笑意:“留不留情,只有公子自己心里清楚。相爷既已派我来助你,个中的好歹你就该心知肚明。什么私情密意,都留在了心底是最好,快些夺了逆水寒剑向相爷复命才是正经。”
      青年扬眉驳辩道:“我们现在做的不正是在夺剑?那戚少商既称‘九现神龙’,要抓他我们就得织一张擒龙的大网。要将敌人一网打尽,叫戚少商一筹莫展,这张网不但要有朝廷的官兵,还要有江湖的力量。”
      英绿荷嫣然甜笑道:“老字号温家的力量,已足够那‘九现神龙’头痛一阵了。”
      这时,戚少商与雷卷已在这初冬的第一场雪里,到了碎云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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