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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

  •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是一代英枭志大才高,气势沉雄的壮怀激烈。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是多情男子情到深处,惆怅无奈的愁思哀叹。
      顾惜朝负手伫立在‘易水寒’的栏杆边,望着这滔滔江水义无返顾、一往无悔地东流去,不知怎的,忽地生起一种不属于他的爱憎分别、爱恨交集来。
      甚至还有一点猝不及防的伤感。
      因为他想起了戚少商。
      那个在他一生中最不得意的时机与他狭路相逢、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知己。
      终究还是叫他逃脱了。
      虽心有不甘,又似在意料之中。
      连云寨为了他,血流成河死尽死绝,雷卷为了他,家毁门灭亡命天涯。
      可他们仍是要救他。
      一个男子若能叫其他男子为了他热血沸腾,不惜赴死,那不止是有过人之能,而是有一种光和热,不止沸腾了别人,也磨亮了自己,是一种叫人高山仰止、生死相随的火样情怀。
      火样情怀,一想到这四个字,顾惜朝就似被怒火烧痛了战意。
      那烧痛的战意简直象一刀直入胸臆间的伤痛。
      戚少商。
      戚,少,商!
      我顾惜朝胸怀大志,惊才绝艳,哪一点不如你了?为何你有兄弟相随,知音相伴,而我注定怀才不遇,寂寞终老?难道真是生死有命,富贵由天?
      我命由我不由天!
      天道无公,纵使天意,我也要将他翻了转来!
      顾惜朝一念及此,全身都散发出凌厉的杀意。
      ‘无风起浪’宋乱水一脚踏进‘易水寒’,第一个感觉就是腾腾的杀气!
      杀意惊天,上穷碧落下黄泉!
      接着他就看见顾惜朝独立窗边,远眺窗外。
      他惊觉这文弱秀气、一副书生模样的顾大当家望向窗外的神情竟象极了一个人。
      戚少商。
      戚少商有时候忽然自沉思中回首,也是叫人一惊,也是这般神情。
      如龙困浅滩,虎落平阳般的孤寂神情。
      他因这顾大当家与他昔日跟随的戚大当家相似的神情而吃了一惊。接着他就想到,不知道戚大当家在逃亡的岁月里,有没有后悔过对这位顾大当家的信重,有没有怨恨过他们的背叛。
      他是在这些追杀戚少商的日子以来,第一次想到这些。

      顾惜朝回首,不紧不慢地问:“有没有找到戚少商?”他语音柔和,几近温婉,按理说一听就是个讲理温和的人。
      宋乱水却登时乱了神,赶紧‘啪’一声单膝跪地伏首道:“属下无能,江水甚急,属下们以细密鱼网打捞了数次也一无所获,现下黄大人已带着金戈铁马朝下游追去了。”
      顾惜朝眉尖略微一剔,慢条斯理道:“赫连春水呢?”
      宋乱水头伏得更低,几欲碰到地面。
      “他一见戚少商落水,就径自朝东面去了。因赫连春水并非通缉名单上的人,所以属下没有阻拦。”他咽了口唾沫,说得更快更急:“属下有罪,办事不力,连穆鸠平也失了踪迹,属下们已经在附近搜索,定将他一举成擒!”
      顾惜朝冷‘嘿’了一声,缓缓摇首:“穆鸠平一介莽夫,成得了什么大事?我今日要擒的是九天的神龙,不是那些个虾兵蟹将。”
      他负手迎风而立,衣角翻飞仿若天人临世,眼色却狠得象九天十地神魔里的夜叉。
      “‘九现神龙’?就算真是条龙,我也要捆了他的爪,抽了他的筋,批了他的鳞,瞧他再怎么龙飞九天。”
      宋乱水惶然道:“那我们现在应该……?”他问得非常小心,神情也很谦卑。连云三乱中,以霍乱步最为勇猛骠悍,冯乱虎最为机智敏捷,宋乱水最为精细乖巧。他很懂得在什么时候应该发问,什么时候应该锋芒不露,什么时候应该让首领表现领袖的智慧与权威。
      顾惜朝目眺远水,似有似无一点笑容。“我们当然是跟着赫连春水走。”
      宋乱水蹙眉作苦思不解状道:“属下愚钝,不知咱们跟着那赫连小妖能做些什么?”
      顾惜朝微微笑道:“倘若你有一颗很珍爱的珍珠放在家中,有一天家里遭了贼,你会怎么做?”
      宋乱水道:“我当然会急着去看那颗珠子还在不在。”说完,恍然道:“大当家你说的是息红泪?东边正是碎云渊毁诺城所在。大当家何以料定戚少商会去那里?”
      顾惜朝道:“我不是料定,而是赌息红泪对戚少商余情未了。”见宋乱水露出不解之色,悠悠解释道:“由赫连春水如此紧张便可断定息红泪对戚少商仍有情,而雷卷与息红泪素有旧,一叶落而知天下秋,今天我就敢说一句,戚少商必定去毁诺城。”
      “大当家英明!”宋乱水整个人都露出崇拜景仰的神色,似恨不得一头叩倒在地下。一个知道在什么时候应该让领袖来表现智慧的人,自然更知道‘太聪明会招人避忌,太蠢也会遭人轻视’的道理。所以他立刻急急地、机智地跟进道:“所以现在我们要做的,只是先到一步,等那条龙自投罗网!”
      顾惜朝神色淡得似水,神情却是笑的,道:“正是如此。”

      流水悠悠,如似水流年一去不复返。
      江水滔滔,一路流经山峡、村庄、浅滩。
      ‘易水寒’东去二十里,有处乱石嶙峋、水缓流滞的浅滩。因乱石横滩,形似白马,故此当地人称‘白马滩’。
      滩上有人。
      有人在放羊。
      羊儿不听话,四处乱跑,急得放羊的童子呼喝连声,突然间江水分开,水花飞溅,江里跃出两个人。
      那小童正在驱赶离群的羊,见水里跃出人来,先是一愣,接着想到村人常说白马滩有一对溺死的水鬼作祟,登时吓得傻了。
      他将赶羊的鞭子一丢,赶紧拿手捂住眼,偏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偷瞧水鬼的模样。
      只见水里飞出来的那对水鬼紧紧搂在一起,那模样活似村子里年头上因私奔而被浸猪笼的阿花姐跟阿牛哥。可仔细一瞧,他惊得倒抽冷气。这两只连嘴都牢牢贴在一道的鬼居然都是男的!
      两只鬼一个英俊好看,俊得象过年时年画上的赵子龙;一个苍白瘦削,脸色凄厉得象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
      只听那只英俊的鬼说:“卷哥,你可呛着了水?”一壁问,一壁伸手拍那只苍白鬼的背。
      那只苍白的鬼淡淡一笑:“有你九现神龙戚大侠在,我怎么会呛到水?”他冷的时候固然冷得似冰,叫人见了禁不住就一哆嗦,可看向那个‘戚大侠’的眼光却热得如火。
      这下放羊的小童真的抽气抽得差点呛着了。
      原来这两只不是什么鬼,而是人。
      不但是人,好象还是江湖上的什么大侠。

      他们正是雷卷与戚少商。
      戚少商爽朗豁达,根本没想到他方才在水中以口相就助雷卷呼吸,已叫这个冷面冷心的男子由心动到了情,仍一味关怀道:“天寒地冻,卷哥你全身都湿透了,我们还是找一个地方歇歇脚,烤一烤火。”
      雷卷摇摇头:“你以为顾惜朝还会让我们有歇息、烤火的时间?”话未说完,爆发出一阵急咳,低喘着道:“雷家庄被破,阮明正亦凶多吉少,你不要跟我说你不担心。如今山穷水尽,我们只有去找一个人。”
      戚少商的神情有些忧伤。
      “你要我去找红泪?”
      雷卷双目的寒火冷冷地烧着,似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倦乏:“除了她你还能找谁?她口口声声说要杀你,我却知道她心里依然有你,正如你心中有她。你们两个嘴上满不在乎,心里却柔情不断。难道真的要等到红颜白发,才坦然承认不成?”
      戚少商脸微微一红,道:“卷哥你呢?我早听红泪说卷哥心上的另有其人,却不知是哪一个?”他这一句问得甚是平淡,却在雷卷强自平抑的心神里震起一道霹雳。
      他缓缓地合起了双目,一时间维持着他生命的寒火竟似也暗去了,不过只一刹那,他双眼又徐徐睁了开来,那两盏似埋在幽冥沼泽不灭的寒火仍不改其冷、不改其傲的燃烧在那儿。
      “情根错种,不要说没有,就算真的有又能如何?我人如鬼,形似柴,一身的伤病,何苦再去拖累人家?”他气若游丝地说着,使人感觉到他不但可能受了内伤,而且必定还是个伤透了心、寂寞到了骨子里的人。

      人生寂寞如雪。
      千山万水,皆是寂寞独行路。
      人,是耐不住寂寞的。
      英雄的寂寞更要在刀光剑影里求洒脱。
      这时,天气亦有了变化。天急云涌,渐在翻云覆雨后,云朵也似凝结了一般,天空中慢慢飘下轻雪来。
      雪意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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