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拒绝归来》芦花白

9、月下同游

　　花字甲没有告诉容成朗月等人的是，他除了轻功过人，耳力也是绝佳，他光明正大地站在舱外数步之远的地方假装看风景，容成朗月等人在舱内的谈话却完完全全一字不漏地收入了他的耳朵。

　　起初花字甲还很不以为意，直到容成朗月谈起伯安野八年前只身入漠的原因，花字甲的身体亦是一震。

　　当年风云突变，武圣左白石与魔修庄老庸之间的旷世之战落下帷幕，两人谁都没有走出无尽雪域，虽然结果尚不甚明确，这两位顶级大宗师大概率还是全都没了性命。庄老庸一死固然值得普天同庆，左白石之死却使天下正道失去了擎天玉柱，彼时翼北王朝中的有识之士不免都跟着担忧了起来。

　　后来却又听说，他们家更名改姓的大殿下怒杀陆元卓，修习黑魔功，西行入漠，魔性大发，大杀特杀，杀得江湖正邪两道目瞪口呆，一同噤了声。花字甲私下和同僚们谈起这件事时，还曾多次扼腕叹息，感叹先帝好好的一个长皇子，愣是给这些江湖人教坏了。

　　时过境迁，如今伯安野被伯人凤伙同武林正道人士逼迫着离开了大漠，没有了血魔君统领的众多魔修、恶徒四散八方，到处兴风作浪；不净门失去强敌的压制，门下子弟立即挺直腰杆，嚣张跋扈更胜以往数倍。

　　花字甲这几日去到松阳城里，便听说江湖上又发生了好几件骇人听闻的惨案，原本打算回来就讲给伯安野听，回来后却一直没有找到与伯安野闲谈的机会。

　　此刻听了容成朗月的分析，再结合自己的所见所闻，花字甲心潮澎湃，热血上涌，一个纵步闪身来到伯安野休息的小舱门前，叩门的手腕高高抬起，却迟迟没有落下。

　　枯骨城头的一幕幕再次浮现在花字甲的眼前。

　　城上是一群群战意滔天瞳仁猩红的魔修、恶徒，城下是黑压压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南国悍将、强兵——这两者都不算什么，最刺眼的是被南国兵将簇拥着站在首位的江湖各大名门正派的正道讨魔联盟，他们之中，有的是指导过伯安野武学的慈善长辈，有的是伯安野相知相识共同切磋过的同辈亲友，更有甚者，是伯安野的同门师伯、师叔、师姐、师兄弟……

　　血魔君黑袍遮身，易容假面冰冷无情，花字甲不知道那时伯安野望着城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心中想的是什么，假如伯安野是个恶的，那他想什么无关紧要——可现实却证明大殿下赤心无私，大济苍生，甘负骂名，是个顶呱呱的人物！

　　侧耳倾听，舱内的大殿下呼吸平缓，已然熟睡，花字甲背着手徘徊在舱门之外，一时难过，一时惭愧，一时心疼，一时却又欢喜，满心希冀……

　　直到晚风微凉，红霞满天，船只靠岸，伯安野方才在船夫们忙碌的吆喝声中悠悠转醒。饱睡了一觉，经脉也不疼了，伯安野穿戴整齐出门，抬头就看见花字甲侍立在门外，眼神庄严得像是在等待天子接见似的。伯安野一愣，问道：“你怎么一副死了皇帝的表情？”

　　“……”花字甲的嘴角抽了抽，酝酿了一下午的感情瞬间荡然无存。

　　“安哥哥快来，我家到啦！”原已踏上船头跳板的容成华烨听到伯安野说话的声音，立即转身跑了回来，一手拉住伯安野的手腕，兴高采烈地往岸上走。

　　伯安野被他拉得踉跄了两步，连忙加快自己的步伐。上到岸来，先是一段宽阔古老的青石山路，山路两侧翠竹茵茵，莺歌呖呖；绕过一道弯，再向前走十余丈，竹林忽尽，眼前豁然开朗，一座高大威严的寨门巍巍然矗立在半山腰上，不远处一间间灰瓦白墙的房屋依山而建，整齐有序。时至傍晚，家家户户点亮灯火，燃起炊烟，好一派人间烟火，热闹又祥和。

　　“怎么样？”容成华烨停下脚步，眼睛亮亮地看着伯安野：“我家好不好？”

　　“好。”伯安野毫不迟疑地回答，末了犹嫌表达不足似的，轻声补充道：“我喜欢这里。”

　　得到伯安野肯定答复的容成华烨笑得格外开心，他拉着伯安野的手腕摇了摇，继续问道：“那你在我家多住几日，好不好？”

　　“好，”伯安野毫不迟疑地点头，“你想让我住几日，我便住几日。”

　　走在他们后面的容老爹、花字甲等人的表情各个都很精彩，唯独容成朗月面不改色，上前一步引路，“殿下，请。”

　　村寨首排第一座宅院便是族长居所，此刻正门大开，灯笼高挑，数名族人门前相侯。一行人进了正门，来至客厅，洗手净面后，丰盛的晚餐很快摆了上来。

　　席间容成华烨坐在伯安野身旁，时不时地拉着伯安野讲小话，细数山中好玩的地方，说到开心处，连饭都忘了吃，还要伯安野为他夹菜提醒。

　　“安哥哥，今晚我和你一起睡好不好？”正在兴头上的容成华烨忽然问道。

　　伯安野瞬间感觉自己身上多了好几道芒刺视线，不过他自诩和容成华烨清清白白，对阿烨除了友情别无他念，好朋友抵足夜话也是一桩趣事，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你为主，我为客，一切但凭阿烨高兴便是。”

　　容成华烨立即眼巴巴地望向容成朗月，“哥哥，可以吗？”

　　容成朗月笑道：“殿下既已应允，我若不准，岂不显得多事？”

　　说罢转头吩咐一旁侍立的管家：“自今日起，解除对阿烨的关禁，准他自由行动。另外在殿下的客房多置一份铺盖。”

　　容成华烨重获自由，自是高兴不已，那股兴奋劲儿直到吃罢晚饭和伯安野一起回到客人居住的西院时犹未消散，眼见陪同过来的哥哥先行告辞离去，容成华烨立即抓住伯安野的手腕，“哥哥走啦，我们出去玩吧！”

　　伯安野睡了一下午，本就不困，也不问去哪里，完全是一副纵容的姿态，笑盈盈答道：“好啊。”

　　抱着肩膀站在他们身后的花字甲连白眼都懒得翻了，只在心中狠狠唾弃：“呸，‘昏君’！”

　　伯安野任由容成华烨带着他左转右转，出了宅院后门，穿过村寨小巷，一头扎进后山密林之中。今夜天朗无云，明亮亮的月光挥洒而下，原本足以照亮脚下山路，奈何周围的树木实在高大，茂盛的枝叶将月光遮盖了七七八八，这样黑漆漆的陌生山路对于没有了武功的伯安野来说，属实有些难走。

　　好在有容成华烨紧紧拉着他的手，与他并肩而行。容成华烨轻功在身，走路的速度本应很快，只是下船时便发现如今的安哥哥很难跟上自己的步伐，此后每每与伯安野同行，都会悄然放缓脚步。其人虽一时疯癫，聪敏与善良的本性终究未改。

　　容成华烨边走边压低声音向伯安野介绍道：“安哥哥，你可不要小瞧了这片林子哦，这是我家的百虫林，里面养了好多的蛇、蝎、虫、蝶，都是有毒的，蛇、蝎的毒性最强，不过却不可怕，我最怕那些飞来飞去的蝴蝶，虽然那些蝴蝶在阳光下飞舞得可漂亮啦，但它们的翅膀上都带有毒粉，一旦毒粉粘到皮肤上，皮肤就会特别、特别、特别痒，痒得人抓破了皮肤，没有了皮肤，里面的血肉继续痒，剜去了血肉，里面的骨头还要痒……很恐怖的！”

　　容成华烨故意附在伯安野耳边将漂亮蝴蝶的可怕讲述得绘声绘色，结果却不见伯安野有什么反应，小疯子顿感挫败，“安哥哥，你怎么不害怕呢？”

　　“嗯？”伯安野这些年在江湖上见多识广，阅历甚是丰富，早已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不过他停顿了一下，还是温柔回答：“你说了，这是你家的林子，跟在你身边，我有什么可怕的？”

　　“对哦，”容成华烨立即高兴起来，拍着胸脯向伯安野保证：“安哥哥不需要害怕，疯叶子保护安哥哥！”

　　林中夜色下虽目难视物，伯安野看向容成华烨的眼神却越发温柔，“谢谢叶子。”

　　两人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走出密林。眼前是一处山崖，崖顶别无他物，只生长着一棵十余丈高的巨大木棉树，皎皎月华下，朵朵如火如绸的红色木棉花肆意绽放。

　　偶尔一声重响，花朵自高高的枝头坠落，与地上的落红融为一体，此时此刻，抬头所见的是绚烂如红霞的花，低头所见也是绚烂如红霞的花，美哉，壮哉！

　　“好景色！”伯安野由衷称赞道。

　　“那当然啦，现在可是来这里看花的最好的时节，”容成华烨松开伯安野的手，飞身跃至山崖边上，又转过身，紧张兮兮地对着伯安野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悄声道：“不过我可不是带安哥哥来看花的哦，我是带安哥哥来偷蛇老祖的宝贝的！”

　　伯安野好奇问道：“什么宝贝？”

　　容成华烨得意地眨了眨眼，“能为安哥哥疗伤的宝贝！”说罢转回身，毫不犹豫地跳下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