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雪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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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月彦先生下一次光顾京极屋的时候，果然是第一时间便找来了雪子。
在雪子过得顺风顺水的这段时间里，作为她最好的朋友，我的生活却十分不幸地呈现出了一种截然相反的景象。曾经的花魁月姬小姐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被后起之秀雪子抢了风头，因而心生怨怼。
然而这一份不甘与不满，月姬小姐也压根无处宣泄，所以到头来——遭殃的人也依旧还是我们这些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只能依靠着打杂与奉承勉强度日的小艺伎。
“瑠歌，你最近的琵琶学习得怎么样？”
当千枝子小姐某一次偶然地向我询问了琵琶的学习进度之后，我感到我那早已逐渐变得冰冷的内心似乎在这一刻重新燃起了热血与希望。我充满期盼地望着她，双手紧紧地抱着我心爱的琵琶。这是我八岁的时候千枝子和雪子一同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也许千枝子小姐说得对，在长相方面，我的确比不上天生条件较好的月姬和雪子。但我自认自己是一个努力的人，是一个愿意花费时间与精力修炼技艺的人。所以即便我从小便知晓自己与雪子在外貌上的差距，我也从未自觉低人一等。
如果雪子更加擅长出.卖.色.相的话，那么我就更加努力地让自己能够贩卖自己身上那为数不多值得称道的技能好了。
我们两人，实际上也从未有过高低优劣之分。
——我从前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可当我以滴水不漏的琴艺在千枝子小姐的面前完成了一曲之后，千枝子小姐却并没有露出我意料之中的欣喜笑容。我见状不禁感到有些不安，连忙主动提问道：“是我弹得不够好吗，千枝子小姐？”
我看见千枝子愣了愣，双眼一时之间有一些失神。
“不，你的琴艺没有问题，瑠歌。”千枝子幽幽地说，“事实上，应该说你在琵琶方面的造诣……实在是远远超出了我一开始对你的预期。”
但在那时，对于这样的评价，我竟然不懂自己究竟应该表现得庆幸还是悲哀。
“谢谢千枝子小姐，瑠歌今后也会更加努力的。”
“只不过……”还没有等我好好地向千枝子立下雄心壮志般的承诺，千枝子的话便犹如一盆冷水倾泻而下，将我心中所剩无几的热情瞬间浇灭了，“只不过，正因为这样，我才感觉可惜你，瑠歌。你的琴艺精湛固然是好事，但你的声线实在是过于尖细，音域太窄，在歌唱方面恐怕也很难有所成就。至于你的外貌……我想我从前也已经不止一次地向你表达过惋惜了，你并不丑，瑠歌。可若要想成为京极屋的花魁，像你这样寡淡的外貌，是远远不够的。”
我一时无言以对。
“而看看雪子最近的生活，想必你的心中也对此有所感触了吧。”
※
很多时候，我都会觉得人生实在是不公平了。
如果我不是出生在花街的遗孤，而是出生于财阀世家的大小姐，想来一定不会有人敢对我的长相评头论足。
亦或者，如果我没有遗传母亲清秀而又寡淡样貌，而是像月姬或者雪子那样长了一张美艳而不可方物的脸蛋，此时此刻，我也不必忍受这样荒唐的羞辱。
我原以为我永远也不会嫉妒雪子，可现在，丑恶的嫉妒心却已经开始冒出了苗头。
我实在是讨厌这样的自己。
“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想你今天也忙了一天了吧？”
千枝子小姐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刹那，我感到如释重负，眼眶中不停打转的泪水也所幸没有在这时顺着眼角流淌而下。我死死地低垂着头，双眼只敢放置在地板与脚尖之间，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千枝子小姐看出脸上的异样。
如果仅仅是因为这样的“谏言”而落泪的话，未免也显得太过于懦弱了一些——千枝子小姐一定会这么想的吧。
“啊呀，你在做什么呀，瑠歌？”
伴随着“哐当”一声的巨响，我手中的琵琶瞬间跌落在了地面上，而月姬小姐不满的抱怨声也随之从我的头顶上方传来。
“真是的，”虽然没有亲眼看见月姬脸上的表情，但我大致也能够想象得出她此刻的愤怒了，“现在的小孩子都不知道怎么了，一点儿也不懂得尊重人……你是这样，望月雪子也是这样。望月那个家伙，难道以为她离开了京极屋就能够立马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吗？真是太可笑了！像结城月彦这样的人，就算把她从花街里买了出去，她也只能够勉强做他的情妇罢了！”
……
轰。
那一瞬间，在我的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骤然断裂了。
雪子要离开京极屋吗？可为我从来都没有听她提起过这件事？这件事是真的吗？还是说，这仅仅只是月姬小姐出于嫉妒心理的胡乱揣测而已？
和一开始就出生在京极屋的我不同，雪子是为了获得支撑家庭的金钱才委身于花楼的。也就是说，在当初，千枝子小姐一定花费了不少的金钱购买了望月雪子本人的卖身契。但是，如果在这时出现了一位足够有能力带领她脱离这里的人的话——月彦先生的脸庞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如果富有的月彦先生愿意用金钱买回雪子当初卖给千枝子的卖身契的话，那么雪子很有可能就能够重获自由了。
那么我呢？如果雪子就这么离开了，我又该怎么办？
没有人会像月彦先生帮助雪子那样帮助我的。换而言之，我只能在这幢花楼里待上一辈子，直至死去——就像我的母亲花子那样。
巨大的妒忌和绝望顷刻便吞没了我。我偷偷地坐在京极屋后院的角落里，趁着天色逐渐变暗的这个短暂时刻，开始肆无忌惮地靠着墙角放声大哭起来。
为什么幸运的人永远是雪子，而不是我呢？
为什么，明明我也已经十分努力了，甚至做得比雪子本人都要更加努力了。
为什么，为什么月彦先生相中的人并不是我？
为什么我不能够成为那个离开京极屋的人？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
“你在哭泣吗？”
缓慢低沉的嗓音犹如低音乐器的最后一声鸣响，悠长地从我的身后传来，可此时的我却没有半分感到享受的意思，只是感觉对方的这句话语就像是具有魔力的鬼魅，正在一点一点地蚕食着我身体所剩无几的温度，同时给我的心脏带来了彻骨的寒冷。
我猛地一怔，反应过来后迅速地用袖子擦干了眼泪。
“月彦先生？真的十分抱歉。”我转过身去，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便连忙道歉。
作为艺伎的人们，是不可以在顾客面前表露出半分的不满的——这可是作为一名艺伎最基本的职业素养。
千枝子的话语忽的在我的心底反复地回荡起来。
“你在哭泣吗？”紧接着，我听见月彦先生又一次重复了刚才的疑问。
我当然不能够对月彦先生说出实话。因为如果我承认了的话，他也一定会向我追问哭泣的缘由的，而我又应该怎么回答他呢？难道要告诉他，我由于妒忌自己的好友所以才流下了堪称耻辱的泪水吗？
“没有这样的事，月彦先生是不是看错了？”
“……是吗。”虽然是疑问句，但明明就是陈述的语气。
好不甘心。
“你叫什么名字？”就在我低垂着头胡思乱想的时候，月彦先生倏地伸出了那只紧握着一张折扇的手，并用折扇的尾部轻轻地挑起了我的下颚，“我记得曾经见过你。”
抬起头后，我怔愣着望向他，脑子刹那间变得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雪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