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以下犯上》偃清之

4、第 4 章

　　“既然是去雪山，这次就带上雪女去罢。”晴明摊开一张纸，手中的毛笔在砚台上吸饱了墨，一边给町中的委托负责人写回信，一边安排起了此次出行事宜。
　　“也带上小白吧。这信里只说有人失踪，真正有用的消息却没几句。”白藏主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小声提议道，趁着晴明低头专心写信的时候，偷偷地看着他的侧脸：“小白放心不下。晴明大人如果带上我，我一定会保护大家的。”
　　他是晴明最为信任的式神，也正因如此，晴明若是出远门，离开的时间长了，通常是不带他的。
　　他要待在庭院里，守护这个地方，直到那名天资聪颖的阴阳师再次归来，或是给予他新的指令。
　　这一切只有他能做到。有时候他念及此，向着那个白发青年撒娇，问他是不是最得他信任的式神，每一次得到的肯定回应，都像是丢进水洼中的小石子，在他的心中激起一片细密的水花与涟漪，久久不能消弭。
　　纵使一段时间之后平静下来，那颗丢进去的石子也会明目张胆地沉在水洼里，时时刻刻都看在眼中，压在心头。
　　这一次的委托任务，他原本也应当留在庭院里的，但思索一番后，那种不太好的预感仍是挥之不去，他放心不下，只得试一试让晴明带上自己。
　　若是他不愿意，再想想别的方法就是。何况预感这种事玄之又玄，哪里真能作数，说出来怕是要被他笑话太多心了。
　　“嗯……”晴明落下最后一笔，将笔在架上放好，拿起信纸轻轻地吹了吹，待字迹干了，折了几折塞进信封里，微笑道：“那这次就辛苦小白了。你同我去，博雅和神乐留下看家吧。”
　　“也叫上鬼切一起。他一个人留在庭院恐有万一，况且……我也很想见识一下源氏的利刃。”简单收拾好了书案，晴明微垂下眼眸思量着，轻轻地笑了起来，近午的阳光从斑驳枝叶间落下，幽幽地洒在他的发梢与眼底，映出淡金色的艳丽辉光。
　　狐耳少年却没怎么听后面的话了，只暗自窃喜，又盯着看了他半晌，终于不太好意思地偏过头，若无其事地默数起了地上散落的樱花瓣，一双红如焰火的耳朵动了动，低低地咳嗽一下，不再作声了。

　　“阿雪要和晴明大人一起去执行委托任务么？”白衣女子周身散发出丝丝寒气，细碎如尘的雪花和冰晶萦绕在她身旁飞舞，狐狸青年却未曾察觉似的凑了过去，正站定在她面前，手中一把折扇依然摇得风生水起。
　　“巧了，小生也要去。”那女子冷冰冰地一言不发，妖狐只习以为常似的笑了笑，看向她的眼中是恰到好处的温柔，亲近却不僭越：“要带的东西我和白藏主都差不多收拾好了，阿雪不用忙，等下直接和我们一道走就行。”
　　雪女淡淡地看了青年一眼，由于是飘浮在空中，这一眼看去几乎是平视，那人神色里毫不遮掩的温情与关切就直直撞了进来，连那双妖异瑰丽的金色眼眸，都令她想起从前待在雪山时，从暗沉的云层缝隙中透出的夺目光彩。
　　此念一出，连她自己也愣住了，不过只是一瞬，她回过神来，轻轻地对那青年点了点头，声音一如既往的漠然：“好。辛苦你们了。”
　　待诸项事宜安排妥当，日头已过正午。晴明在庭院后方的园子里找到鬼切的时候，他正坐在水池边，那只名为幽兰的猫怯生生地趴在他腿上，由着那只红色的鬼手一下一下地轻抚过它的毛。小家伙远远地见到熟悉的主人身影，立刻凄凄惨惨地叫了起来，水润清澈的大眼睛巴巴地望着他，似乎在责备他怎么才来。
　　晴明却被这一幕逗得笑了起来，仍不紧不慢地走。幽兰见他一点没有心疼愧疚的意思，不乐意极了，竟壮着胆子在那只鬼手上挠了一下，趁对方愣神的刹那飞快地逃了出去，还不忘顺路在晴明的靴子上狠狠地踩了一脚泄愤，留下一只梅花爪印。
　　“幽兰被你摸得犯脾气了。”晴明几步走过去，拉起鬼切的手腕查看，见他手背上只有几道浅浅的抓痕，也就放下心来，笑：“她平日里脾气很好的，是你陪她玩儿的方法不对。”
　　“是吗。”鬼切从愣怔中回神，眼中却还余几分茫然，不自觉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记得他也会经常这样子摸一只猫，就想试试是什么感觉。”
　　语罢他忽然觉得不对，偏过头去抿紧了唇，双手将长刀抱在怀里，再不说话了。
　　晴明沉默了一下，当作自己什么也没听到，尽量不生硬地扯过话题，和他说起了去雪山的委托，邀他与自己同去。
　　鬼切听完，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下了，除去自己念着晴明这几日收容他的恩情，知恩图报，也想着能离那个人再远一些。
　　在亲手“杀死”他一次后，鬼切发现自己的刀变得犹豫了。种种复杂的感情缠绕交织，似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的羽翼和尖刺都困住，而因被欺骗和利用生出的恨意也时刻都在折磨着他，令他进退两难。
　　昨晚白藏主说他可以一直待在庭院里的时候，他不是没有动心过。有时候看着那个白发蓝衣的阴阳师和他的式神闹作一团，鬼切会忍不住想，倘若那个人待他，有如同这万分之一的亲近与诚意该多好，或许……就不会到今天这一步。
　　然而这庭院中纵有温情，没有那个人在，也与他无关。

　　源博雅虽不甘心，到底听信了晴明连劝带哄的一番话，加上神乐机灵懂事，在一旁帮着晴明说了几句，尽管有所不情愿，还是认命地留下看家了。
　　此时荒芜雪原上，目力可及之处几乎全是茫茫的银白色，冷风裹挟着细碎的雪，发出尖锐的呐喊，将视野划成一道道被切割破裂的线，连远方的天际都变得模糊而朦胧，好似没有尽头。
　　五个依稀可辨的影子孤独地穿行在荒原上，成了这天地间唯一的色彩。
　　“就你打扮得最显眼，待会儿妖怪来了怕是第一个抓你。”白藏主走在最前，为身后的白衣青年挡去结界外漏入的风雪，看着一旁一袭黑色衣衫的妖狐，打趣道。
　　因担心错过什么线索，晴明设下的结界只作保暖之用，并没有隔音效果。白藏主的声音不大，风声呼啸，妖狐竖起耳朵听了听，也只捕捉到对方几句模糊不清的话，却猜到了七八分，赧然地揉了揉冷得发酸的鼻子。
　　他哪里知道晴明所说的雪山是这幅光景，只想着雪女被点了名要去，一听说就连忙自荐同去，而后又一直和白藏主拾掇众人的行李，看这件衣裳漂亮又暖和，就带上了备用。
　　……谁知道一行五人里除了他都是浅色装扮，往雪地上一站，简直要融进去似的，倒显得他特立独行。
　　想了想，他还是呛回一句：“若是妖物来了，看小生一招风刃将它打回去。”言辞间志得意满，就差他如往常似的手中一展折扇，再风流肆意地笑一笑，又是那副四处招摇的俊俏样子。
　　晴明听着这二人说闹，轻笑两声，专心留意着周遭动静，一边问身旁被冰雪萦绕的女子：“阿雪，情况如何？”
　　“有一股力量在操控此地风雪。”雪女不紧不慢地飘浮在队伍侧方，偶尔将手探出结界外，感知这方天地间无处不在的妖力，素来平静的语调中带上了一丝愧疚：“阿雪尽力了，但……这风雪不全听我使唤。”
　　大抵是雪女自身妖力属性的缘故，她的声音不大，却没被肆虐的风雪声湮没，反而清晰地传入了另外四人的耳中。
　　晴明摇了摇头，看向那一直飘在结界边缘处的清冷女子，温柔地笑着叹息一声：“阿雪，没人怪你。”
　　雪女感激地抬头望了他一眼，正不知如何道谢，却见他伸了一只手过来，脸上的笑意柔和明媚：“别总是一个人待那么远，过来些。”
　　隔着一层保暖的深色手套，那只手的修长与精致似乎被更好地衬托了出来，指尖虽然因为寒冷而微微发白，却并不给人以瘦弱的感觉，反而异常坚定温暖，好似冷风中待放的花。
　　她看着白衣青年伸出的那只手——属于人类的手，在记忆中是干燥、柔软又暖和的，似乎轻轻一捏就会碎掉，于是让人愈加诚惶诚恐，要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哪一天就会离去。
　　“谢谢你……晴明大人。”雪女向结界中央队伍的位置略微挪动了一点，却转过头去望着落雪的苍茫天空，没有理会那人递来的手。
　　晴明见她终于有所动作，也就放下了那只手，只道雪女天生冷清，又总是误以为自己周身冰寒气息会令人嫌弃，他虽有意开解，也不好勉强她亲近，只得慢慢来。
　　鬼切一言不发地跟在队伍最末，黑焰缠绕的鬼手不时传来一阵暖意，通灵似的挨近了他几分，保持在既不会伤到他，又能为他抵挡寒冷和风雪的距离。故而他虽穿著单薄，却并不觉得冷。
　　其实在他发现，无论换什么样的衣装打扮，那枝龙胆花的纹样都会如同附骨之蛆一样地冒出来，像是烙在他身上的印记一般消除不去之后，他就不怎么在意这些事了。
　　反正都是一样的。他自暴自弃地想。
　　“晴明大人，你看那儿……是委托我们的村庄么。”队伍忽然停了下来，走在最前的白藏主睁大了眼，望着天际一排墨笔点缀似的乌色，抬手指给身后的晴明看。
　　“应该是。”白衣的阴阳师远眺过去，看到那村落和鳞次栉比的房屋，心中却没有顺利抵达的轻松感，反而觉得说不上的古怪。
　　他皱着眉思考了一瞬，低声道：“走吧，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