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后传]三生离别(戬心)》池一水

49、道既不同不相谋

　　“玩儿够了麽？”那是从不远处的高台传来的幽远而阴沉的一声，声音两侧笔直排列的九头蛇形烛台正闪着明晃晃的亮光，只是不知怎的，这周遭仍让人觉得暗得很。说话之人着了一身墨鳞铠甲，黑发肆意，眉两侧还隐约可见六缕飞天而上的赤红流纹，只是那人目色深深竟全然隐在了暗中。

　　台下一位青年，四周寂静，再无他人。那青年的藏青长袍不知在何处沾了些灰渍，看着有些狼狈。着袍之人微低着头，眉目深蹙，双拳亦隐在袖中死死地握着。

　　“我并不想回来。”

　　“无阙！”

　　无阙。奕无阙。多少年了，这名字终究不能摆脱亦不能忘怀。从前他以为，父亲给他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他能成为一个完美无瑕之人，可后来才知道，这不过是他抒发的一腔愤懑而已。

　　“我只想留在凡间好好做一个凡人，至于你们在意的那些皆与我无关。我既不干涉，你又为何非要来打扰我的清净？”

　　“你的清净？任凭你照顾着那些凡夫俗子，让他们，他们的子子孙孙在你的庇护下安然度过一世又一世就是成全你的清净麽？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张百忍？凡界的生死他都不懈过问，你却巴心巴肝得顾忌起别人的差事？”

　　“这是我的事。”

　　“心系他人子民，弈无阙，你又将自己的子民置于何地？！”

　　他的子民...

　　紫衣男子阖眸默然。他，妖族皇子。守护妖界一方水土本是他应尽之责，殊不知从前这亦是他的心愿。虽然他们的族群力微言轻，可他仍深爱那片土地。他希望族人安然、幸福，其它并无所求。可父皇不同，他的野心、霸业，无阙心自昭昭。在父皇口中，妖族这万年活得太过窝囊、太过憋屈，而唯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让别人不敢轻视于你。这一切无阙并非不懂，只是这野心实现的代价太大了。妖族不断充实兵力，而父皇更是费尽心思的修炼魔功。殊不知这魔功的精进竟是以不断吸食鲜活灵气为手段，多少族人为此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甚至最后连父皇自己，都未能幸免。

　　至于这高台之上人，他的亲哥哥，皇之长子奕显猷。父皇临去前，将一身修为全然渡给了他，要他代替自己达成心愿。族之骄子，国之重任传于他手无阙从无异议。他本就是随遇而安之性，自也从未觊觎过那无上之位。只是他本以为哥哥会与父皇有所不同的，至少他不会弃妖族生灵于不顾，可他错了，哥哥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竟与父皇别无二致。每当看见他们一个又一个消失在眼前，无阙的内心都无比痛楚。他想要阻止，可族人却指责他，怨罪他，他们竟是那样无怨的踏入死地，哪怕万劫不复。原来，他们竟都是那般的渴望强大。

　　作为同族，无阙不知是不是真的是自己错了，他只能任凭他们而去。他本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日日煎熬的过下去，直至父皇、哥哥的心愿达成。谁知后来的某一天，他突然发现有族人偷偷吸食了凡人精气，欲以此献于王兄供其修炼。那是他平生第一次亲手处决了自己的子民，众人之前。王兄得知后许诺绝不以伤害他族为手段。无阙信了，可也是自那日之后，他将自己的心腹留下以免伤人之事再生，而自己，却远走他乡再未归去。

　　“我也曾盼望自己的子民能安居乐业，享太平之世，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太平之世？在这薄凉世间妖为最下品，哪怕是那区区凡流都想对我们赶尽杀绝，你跟我说何来的太平盛世？”

　　“可就非得要用这种办法麽？王兄，那也是您的子民，看着他们一个个在你手中堕入万劫不复之地你就不会心痛麽？”

　　“若无前人牺牲，何来妖族霸业？父皇未有说错，你便是太过妇人之仁，妖族之众，若无用处与蝼蚁何异？”

　　“哥！”男子猛地高声喊道。

　　“砰！”酒盏碎裂的声响。

　　烛火幽暗，耳边竟可闻见那针尖麦芒般二人的呼吸之声。

　　“你以为仙凡两界就是乐土？”奕显猷不禁冷笑。“若说手足相残，薄情寡义只怕比比皆是，这三界又有哪处是真正干净的？”

　　默了片刻。“你可还记得这个人？”

　　寻声望去，一衣衫褴褛之人竟突然瘫倒在眼前，无阙定定看了片刻不禁大惊。

　　“满嘴斩妖除魔、为民除害。当年就是他，为了修道升仙，不分青红皂白也要将你赶尽杀绝。这就是凡人，你可还记得？那日若非长随相护，如今你哪还有命去护着那可笑的凡界仙境！”

　　说着，奕显猷的周身竟突然燃起血红一般的火焰，只见他单手一挥，一道火光竟直直就朝那倒地之人飞去。只听一阵闷响，周遭顿时烟尘四起。不多久，那灰烬才慢慢散去。

　　“你竟是如此顽固！”

　　不知何时无阙已站在了那人身前，而方才那一掌原早已被他生生挡了下去。

　　“我曾许诺绝不杀任一无辜之人，当年对我赶尽杀绝者早已阳寿尽去。如今他于我，不过是个路人。”

　　奕显猷微仰起头，闭上双目。

　　“无阙，你可曾想过倘若有一日，你的那些凡界子民知道你是条千年蛇妖会如何？他们是否还会再需要你的庇护？他们，还敢接受你的庇护麽？”

　　此刻，奕无阙只觉心承一计猛拳。妖本异类，自立族以来鲜少有什么助于他族的益举。而那些为众人所知的故事，竟大都也只是些不入流的词耳。这样的族群，凡人恐之，道人欲杀之，仙人更不屑之。怕，是啊，他们当然会怕。只是对无阙而言，妖族要做的，不单单只是强大而已。

　　“兄长，我自知是个不称职的皇子，可妖族于我而言始终都是母族，这点永远不会改变。我仅以我之初心行我欲行之事，至于其它，我既改变不了，唯愿妖族昌隆，兄长，一切安平。”

　　良久。“你走吧！”

　　一声长叹，那高台之上人竟已全然隐在了暗中。

　　“终有一天，你会为自己的愚善而后悔。”

　　无阙抬起头，朝那高台处深深望去。心尖微痛，不禁深深吸了口气。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弈无阙，不，如今，他叫奕楚河。只见他向那黑影处深深一拜，终是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