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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真言 ...

  •   萧游目光追随秋拾桑而去,渐渐地,他看见男人的挺拔身影被金光吞噬,破族之日的断壁残垣和尸山血海再次浮现在眼前。
      珊瑚王宫和水族光荣,皆因那一道金光碎裂消亡。而光影之后,只有一人持剑站立。长袍广袖翻飞如蝶,白衣胜血,面容如画,眼中似蕴有伽越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只淡淡一瞥,便是万年清寂。那时的自己尚还有少年人的骄傲志气,却比今时今日臣服的更彻底。
      那人踏血而来,亦是带来了九天上的温暖,驱走了水底阴寒。
      萧游从前只觉得明日耀目,离自己万万丈远,此时却好似伸手可触。他缓缓伸过手去,触碰到的却是冰冷剑尖。
      “你是水族世子?”
      冰冷疏远的语气,亦是责问。
      鲜血自指尖渗出,萧游是第一次觉得疼痛是那么难受,原来十指连心并非世人胡诌。
      “我是水族世子游,你是谁?”
      那人瞥了一眼他的伤处,淡淡开口道:“上九天,三清境中三清神君。”
      萧游愣愣望着他,像一只失了魂的木偶。他没有反抗羁押,没有否认自己所犯的罪,他脑子里始终回荡着那个称呼:三清神君。
      那日场景幻化成梦境,陪伴着他渡过每一个长夜。他忘不掉破族惨状,也忘不掉那道耀目金光,更忘不掉那个如日温暖又如雪清冷的男人。
      他们,都已被烙印在了他心底那从未与人道知的角落里。

      “有些人,不是你可以看的。”
      他慌忙将视线从离开那男子身上移开,转身朝暮洲告罪。
      “臣下逾矩。”
      “哼,千年前的错误若是再犯,萧君及水族下场可不只是在极境囚牢自省了。”
      暮洲话语中不掩杀意,引得萧游不禁脊背生寒。他不由打了个哆嗦,将头埋得更低。
      这一点小动静没躲过暮洲眼睛,引得他对眼前人是愈发瞧不起。有如此胆量之人,水族可能万年内也无法再重现当年辉煌。他不想再与萧游纠缠,一甩衣袍循着秋拾桑离开的方向走去。

      等到再听不见脚步声,萧游才直起身板,他脸上再见不到一丝恭敬,只望着二人离开处沉思。
      是啊,那个人不是轻易可看的。
      他后知后觉的好奇起了二人关系,自己不过是多看了三清神君一会,这位地灵神便显露神力来震慑自己。回想二人的争论,虽是争论,但是话语里透露出二人关系非凡,尤其是三清神君脸上那些并未掩去的失意,更是印证了他的想法。
      那人似乎忘记了自己,不见眉心神印,更未让他察觉到一丝神力。若非模样身形与清冷神态都与记忆中一般无二,他或许会认为自己是看错了人。
      事情好像变得复杂,但却让他心中的复仇焰火燃烧得更烈。
      暗中的网正在缓缓收紧,五日之后的大婚夜,就是他登临王座之时。

      秋拾桑漫无目的的走着,他忽然停下脚步环视四周一圈,倒有些不知今夕何夕,此处为何地。他原是想回宫,可又总觉得名不正言不顺。思来想去便追随赤色日光前进,当了一回追日夸父。
      暮洲跟随秋拾桑一路,对方迈出左脚他也跟着迈,对方停他也跟着停,就这样保持着数十丈远的距离,眼神未从那道落寞身影上移开半寸。
      秋拾桑自然知道身后有人跟随,他未出声劝阻便是放任。原本躁郁的心情也因对方此番行动舒缓不少,只是心中总有一股道不明的感觉,说不出口亦轻易放不下。
      神宫檐尖显露在视线远处,秋拾桑心生出一股怅然之感。他忽然转过身看着暮洲,目光灼灼。
      “你跟了我一路,是想同我说什么吗?”
      暮洲笑吟吟的说道:“阿尧,别生我气了。”
      秋拾桑本就不算坚定的立场因这一句撒娇般的告饶动摇,化成一股浅淡的叹息。
      “那你……会取消婚事吗?”
      虽是用的商量语气,但是二人都知道,能让他们变回从前毫无隔阂的样子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秋拾桑心中惴惴,他转世多次却是初尝情字。从前看到的爱情故事总觉得腻歪矫情,到了自己身上也不免落俗,变得与那些沉浸在感情中的人一样,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对爱人质疑怀疑。
      他并非不相信暮洲,他知道对方对他的爱意不比自己付出的少,只是这一桩婚事来的突然且无理。他为什么不拒绝……
      第三者被人双手奉上,又被爱人毫不推拒的收下。自己再迟钝再大方也该反应过来了,他想到暮洲前几日的低言细语,那一句生生世世的承诺,底气渐足,昂头审视对方,定要他说出一个让自己信服的答案。
      “阿尧,我有自己的打算。你可以责怪我,但是不要生气,不要多想。”
      对方回答的果断,到后半段似乎还真是为自己做着打算。秋拾桑脸色一僵,脑子都有些转不过弯来。心跳也停了片刻,那一瞬间全身血液似乎都溯流至了脑中,让他头疼欲裂,站立不稳。

      “暮洲,你我之间那一百年……还抵不过你看她的那一眼?”
      暮洲沉默不语,落在秋拾桑眼中倒像是默认。
      秋拾桑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甚至吃吃的笑出了声。他整个人都止不住的发抖,连带着说出来的话都发着颤:“我知道了……我们暂时分开吧。”
      青砖赤瓦砌就的宫殿就在眼前,秋拾桑铆足了力气,逃也似得躲进了内殿。他抵着门,大口喘着气,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大块地砖。

      良久,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地灵神的寝殿,是属于暮洲的。
      秋拾桑脑子里嗡嗡作响,太阳穴也突突直跳,手脚直发冷。他又想到了临清和暮洲相拥的场景,那时的自己也是这般难受。
      “我应该好好睡一觉……”他想躺倒绵软的被窝里好好休息一下,可还未挨到床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已是一片烟色帐顶。陷入昏暗时听见的门扉轻响难道不是错觉?
      环视四周,未见到第二人,却见着床头小几上放置的一碟红艳果脯。
      秋拾桑嘴中是熟悉的苦味,在他昏睡的时候,暮洲应该来过,喂他喝了药便走了。
      “我的身体就算是用灵丹妙药供养着,也不会活过十年。你要是真珍惜我,倒不如撇下一切好好陪我渡过余生,倒也让我不悔抛却长生。”
      随意捡了一颗果脯含进嘴里,甜味驱走了满嘴苦味,其中一丝丝酒香与咸盐勾得舌齿生津。
      秋拾桑长叹口气,靠着床柱发着呆。过了许久他才伸手摩挲着身旁空缺的位置,那一处此刻只有冰冷。
      他忽然苦笑:“你就是在这儿骗的我,以后啊,你又要去骗别人了。”
      “这世间男人都是骗子,只有我从不骗人。”秋拾桑没由来的说出这番话,似是苦中作乐,心念微转,又想到了二人以师徒相称的第一世,“我好像也骗过人……”
      没由来的一阵懊恼,秋拾桑翻身下了床,他想离开这里。
      可他能去哪呢?思来想去只有医馆可去,可他对地冥界不熟悉,也不知道过去的路。要不……等暮洲回来了,让他送自己过去吧。

      秋拾桑便等,等到屋外弯月换下了圆日,也没见暮洲回来。
      他今日忽然变得执拗,翻找出一根红烛点上。他盯着那点烛火,心想:要是这根蜡烛烧尽了你还不回来,我就自己去、自己去找你…
      无聊时间总让人犯困,秋拾桑眼前烛火忽然幻生成两簇,他晃了晃头,甩掉困意,继续盯着那一簇火光。
      可这红烛不知是什么做成的,烧了许久也才少去一点点尖,还散发出一股甜腻香味,快赶上暮洲身上那三个香包了。
      许久的枯等到让他觉得这番气闷有些不值得,不如好好睡一觉。他心里这样想,走到床边正准备躺下,又摇了摇头摸上了软塌。

      暮洲身披星子推开了门,第一眼便看见了蜷缩在小塌上的人:他的阿尧像刺猬一样蜷缩着,保护着自己的柔软之处。
      没由来的一阵心疼,他弯下腰,想将人抱上床去睡。可刚碰到对方肩膀,就见他转了转身子,迷迷糊糊的望着他:“暮洲?是你回来了吗?”
      “阿尧,我回来了。”
      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让秋拾桑沉醉在其中。他大着胆子伸手试探着拽住对方衣袖:“你送我回去好不好?送我回医馆?我真的……接受不了你去娶别人,我小心眼,我会发疯的……”
      暮洲不再应声,室内又归于一片寂静。眼见秋拾桑要从梦中转醒,暮洲朝着他眉心一点,对方又变回了那副半梦半醒的样子,眯眼看着他。
      “暮洲?你怎么又不说话了……哈,你不是很会说好听的话吗,你不是喜欢骗我吗,怎么不继续骗我了!你可是地灵神,你神力滔天,为什么会怕那么个废物世子。”
      “那个水族很强吗?哈哈,一千年前,我一个人,一柄剑,只一招就将它王宫拆成了碎片!那个废物世子跟个傻子一样看着我,他还问我是谁。要不是我不小心伤了他,我可不会自报家门。”
      “哦对,你也是个傻子。那时候你看我的样子跟那个废物没啥两样,还问出跟他一样傻的话。要不是霄宸哥哥一直给我使眼色,我又不能一招打翻你,我也不会理你的。”
      暮洲听见霄宸哥哥这个称呼挑了挑眉,盯着被言真香烛熏到面色通红的人,他倒要看看他的阿尧还会吐出些什么东西来。
      “那时候你真的好烦啊,整日缠着我问这问那跟盘问户口似的。我就想赶紧回天界去,你偏要留我,说还有什么庆功宴。”
      暮洲静静听他念叨往事,听到庆功宴三个字,脸上忽然闪过慌乱。
      “地冥界真奇怪,庆功宴不喝酒,反而要我们戴上鬼面随巫女唱祷告跳舞。唔……我真不会跳舞,还没划拉两下就被人拽走了。”
      “我可能跟你待久了也傻了,被那人拉着一直跑都忘记撒手了。我就觉得这个人不会害我,哪怕他带我进了荒山里。”
      “然后好像,好像我跟他,嗯……我怎么想起这些事了……”
      秋拾桑忽然傻笑,暮洲脸色也蹭的一下通红。
      “你怎么害羞了?”
      暮洲被他这样冷静的问话吓了一跳,他看向秋拾桑,对方依旧一副迷糊模样,两颊绯红像似饮酒微醺,半眯着眼疑惑看着自己,或许是说累了,嘴唇不自觉的微张着。
      “那个人难道是你?”
      暮洲被他说中,整张脸又红了一个度。少年时候情窦初开,犯了不少傻事。那夜他悄悄对秋拾桑施了遗忘法术,将自己的脸和在炽谷发生的一切都在他脑海中抹去了。
      那是他最珍贵的回忆,是他身处无边黑暗时所拥有的一点点光,是他遭受苦难时可怀念的一点点甜。如今乍然被提起,倒让那些过往记忆一幕幕展现在眼前,又羞又恼又觉甜蜜。
      秋拾桑还待要说,暮洲却附身吻住了他。
      这个吻比之前任意一个吻更烫,更浓烈。似是跨越千年而来,带着沉重情意。
      红烛轻摇,室内暖香更甚。暮洲终是依依不舍的松开了秋拾桑,二人立着方寸远互相凝视着。
      秋拾桑眯着眼好似沉醉在适才的亲昵之中,他的嘴唇微肿,泛着点点水光。他望着暮洲,眼前这张脸好像填补了记忆中的空缺。
      “那个人,是你吧?”
      暮洲朝他微笑:“阿尧,是我。”
      “我好像弄丢了你的一样东西……我记得你还一个劲嚷嚷着要我赔,我凶你你反而更闹腾,好生哄你才消停。那是个什么东西?”
      自己还真是干了不少丢脸事。不过对方话语里未觉嫌弃,更像是在回忆一段珍贵记忆。
      “我的心。”
      秋拾桑一愣,瞥了他一眼:“对,你的心。可我现在看你,真像是个没心没肺的。”
      暮洲只静静笑着,握着秋拾桑的手故计重施。
      陷入昏睡前秋拾桑忽然察觉出不对,望着暮洲有气无力的低骂了一声:“坏孩子…”

      “我的神君大人可不可以原谅这个不懂事的坏孩子?”
      暮洲将人抱上了床,坐在床沿一遍又一遍看着眼前人的睡颜。
      “我不怕萧游,只是担心临清再次害人。我无所畏惧,可你却不同从前。初十是你生辰,我一定会将事情解决了来陪你过生。”
      暮洲忽然拉起秋拾桑的手,二人小指相扣,他振声说道:“阿尧,我不会同她成亲。我的神后只有你一人,我们会生生世世在一起,若你老死,我绝不独活。有违此誓,天人共戮之。”
      秋拾桑眼睫轻颤,似是听见这一声重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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