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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献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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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仗队浩浩汤汤一长列,自应天侧门而入,过中宫九门,停在了议事殿前。萧游不待宣召,自高轿上飞身而下,冷着脸朝议事殿走去。
此时殿门大开,暮洲正坐在金玉王座之上,俯视着远处台阶上的萧游。
二人虽相距甚远,可萧游此刻却清楚看见了对方脸上的不屑。他从来桀骜,从不顾忌他人目光,此刻见暮洲轻视,心中更生出滔天怒火,却又在怒火将倾前换上了臣服的伪装。
他的眼神扫过立于殿中两侧的群臣,眼神尽是不屑。一圈巡视之后,萧游将目光落在了上位,他只在千年前见过这位地灵神几面,如今再见,只觉对方模样倒与记忆中无二。
“水族坤游参见君上。”
萧游躬身行了个大礼,话却说的不算恭敬。
本就安静的议事殿因为他这一声请安而变得静谧得有一些可怕。
秋拾桑也不免眼皮一跳:坤字并非普通姓氏,而是地灵神赐予高官贵族的字,受封之人常常为表对君上的尊崇,会代替本姓。而若赐字之人犯下重罪,则会褫夺此字。水族犯下重罪之后早已变为萧氏,这人行为已是犯上,他亦并非不知,而是刻意为之。
暮洲冷笑一声:“黎平至此路途遥远,萧世子一路行来可是累了,竟说出胡话。”
话语里着重的黎平二字引得萧游脸色微变,只一瞬,又变回了那个恭敬模样说道:“路途虽遥,却抵不过忠君之情。”
“罪族萧氏在黎平地牢自省千年,终是认清自身错处,得出囚牢。可惜王父已追随父神而去,便由萧游代行。”
“这是王父临终之前所写文书,特呈君上阅。”
萧游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卷白色,佩戴鬼面的侍从自他手中接过,呈与暮洲。
暮洲瞧见那自麻布中透露点红,抬了抬眼睑,示意对方打开字卷。
粗麻布缓缓展开,只见上头一个个鲜红大字,是以血著成。来往十行,更似忏悔诗文。
暮洲只扫过一眼,又抬头望向阶下跪拜的人,说道:“倒也算言真意切,只是你子承父业,不知是否也将这一份忠诚承下了。”
萧游面色未变,只垂首不语。
“神宫之中,除神君神后不可乘轿,你已逾矩。你虽得出囚牢,却没有我亲口允诺,坤字不得冠于你名字之前,你却罔顾条例自称坤游,此为犯上。不过……你跪的倒很端正,与千年前一样。”
萧游太阳穴突突直跳,心中翻涌的不仅仅是愤怒,更添几抹仇恨。他是族中最具天赋的人,是被王父族人视作希望的世子,从小到大恣意潇洒,却在这人眼前栽了跟头,在他手上尝到了屈辱的味道。这千年来的每一个日夜,对自己来说都是煎熬。而支撑着他的,便是对暮洲的恨。
他很好奇此刻暮洲脸上会是什么神情,嘲笑还是不屑?只不过不管如何,这都将是他最后的得意了。他筹备千年的计划早已在此行路上铺排完毕,只待他抛出最后一枚饵料,诱其上钩了。
萧游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脸色,甚至是比之前更低。他重重磕了个头,随即说道:“罪臣萧游忠君之心天地可鉴,只一心忏悔臣服于君上,愿做君上左膀右臂,护地冥界万年安稳。”
“罪臣此行还带来族中至宝献于君上。”
秋拾桑眼皮不自觉狂跳,心里总觉不安。他忽然十分好奇,那个所谓的族中至宝到底是什么。
暮洲只打量着萧游不说话,右手闲适的在桌案上一下下敲着。听对方再次提起族中至宝,自己也不免多了几分好奇。对方话语里更多几分胸有成竹,似是肯定自己会接受这个宝物一般。
你既然期盼我落入你的圈套之中,那我不妨将计就计。
“不知这宝贝为何物,与吾神宫库中万千珍宝相较如何?”
萧游听到这句猛地抬起了头,即便是再好的伪装也掩盖不住他此时的得意神色,他望着暮洲与其对视,说:“这份宝贝可是三界之中独有,为我族中圣女。”
萧游拍了拍手,殿外便缓缓走来一人。
那人身量修长,着一身红色嫁衣,举手投足间金光流转,红绣鞋迈出一步,身后便幻生出一朵赤色火莲。
暮洲瞧着眼前那一抹红,只觉得熟悉。他紧紧盯着那一方头帕,似想透过那片朦胧看清对方模样。
萧游见暮洲神色,只当他是真动了心。毕竟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这女子容貌气质比他见过的女子更要秀美端丽。
“灵姬,让君上看看你的样子。”
那女子也是听话,缓缓揭开头帕。
潋滟杏眼薄红面,似三月春桃温柔,又如六时夏花明朗。薄唇轻挑似笑非笑,嘴角朱砂痣更添几分风情。
暮洲面上惊诧,随后便化作痴迷模样。
萧游一直在打量暮洲,见对方如此,本已荡然无存的得意和自傲此刻又回来了,他相信不用多久,坐于金玉王座之上的人,会变成自己。
“灵姬,你愿不愿意嫁与君上。”
萧游这一声问出,惊讶四方群臣,亦震住了屏风之后的秋拾桑。
秋拾桑心绪翻涌,双手攥成拳,透过屏风望向台阶之下的人影,眼中净是怒意。
“灵姬愿。”
女子嗓音澄澈,开口如黄鹂雀啼一般清灵婉转,如一汪清泉又似一阵清风,抚慰着男人躁动心绪。
秋拾桑不免一愣,这声音好生耳熟。他脑海中闪过一人模样,震惊之下不免失了分寸,嚯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
大袖将手边茶杯拂落,喀嚓响声响彻议事殿,引得萧游抬头看去。
“竟不知这殿中还有贵客。”
他分辨不出此人灵力几何,心里猜测这人究竟是灵力强盛已抵至臻之境,还是只是普通凡人,思来想去才捡了贵客一词以做称呼。
秋拾桑缄默不语,一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二是出离愤怒并不想作声。
暮洲侧身往后望去,他在心里幻想过无数次师父吃醋的样子,如今终是见着了。他像是做坏事成功的孩子,在心中窃喜着。
待转过身,只装作无所谓,望着临清那张脸表现痴迷,忙不迭应道:“萧君赤诚之心可见,便赐你坤字,受封东南部,与吾一同参与下元祭典。”
萧游自是喜不自胜,三拜谢礼,心里嘲笑地灵神果真与千年前一般幼稚好骗。
或许是君王心念美人,从前总要耗费半日时间的朝会在一声封后旨意中降下帷幕。
暮洲绕到了屏风后,牵起了秋拾桑的手。
两手刚有碰触,秋拾桑就收回了手。暮洲倒饶有兴致的一再亲近,可从来有耐心的师父变成了炸毛小猫,朝他吼道:“你烦不烦啊?”
这话刚说完他也觉自己失言,脸色尴尬的压低了声音解释:“我、我不是故意,我只是……”
“师父?你生气了。”
“……是。”
至爱之人在自己眼前封一女子为后,说会在今日与其完婚,自己若不生气才奇怪。那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位置,也是最名正言顺的位置。
秋拾桑从不在乎这个,什么所谓名分只是古旧的糟粕,是束缚男女感情的东西。可到如今,忽心生无力感觉,对从前瞧不起的东西只有艳羡。
“阿尧,高位者总有不得已的。”
若是从前秋拾桑或许会软言说理解,可对方明显是刻意如此,自己如何能理解。只冷笑一声:“你能有什么不得已?”
“有些事情我不想同你说,我希望你能够相信我,我……”
“我不想再相信你了。”
数时辰前还腻在一起的人,数日前亲口允诺要与自己亲密无间再不分开的人,怎么能够说变就变呢?
“阿尧,你答应过我的。”
“那你答应我的呢?暮洲,你说过,只要我愿意开口,不论何物你都会给我。那我要当你的神后,我要名正言顺的站在你身边,站在众臣眼前。我要受他们拜伏行礼,我要与你并肩登临祖庙,我要在逝世之后葬入炽谷,我要你生生世世都与你在一起。”
暮洲脸上再无笑意,静静的看着秋拾桑。
“暮洲,你答应我啊!”他的沉默落在秋拾桑眼中,更像是逃避。
“我答应你。”
就在秋拾桑失望之时,暮洲出声应下。只是这一句回答并未出现在一个对的时间,话语里隐隐的咬牙切齿和无奈更激怒秋拾桑。盛怒之下,却让人只变平静。
“……你若不愿,也不必答应。”
秋拾桑缓缓说出这番话后,越过暮洲走出隔间,他再也不想与这个骗子待在一处。
甫迈出隔间,便见着殿中有一人跪地。
那人听见脚步声也抬起了头,朝着秋拾桑咧出一笑。
秋拾桑不知这人是谁,只觉这笑容阴狠可怖,平白令人脊背生寒。心中惴惴不安,若是适才的谈话被这人听去了,只怕是不好。
“朝会已散,萧君起身罢。”
秋拾桑右眼皮止不住的跳,总有种秘密被窥探的不适。也不再在此停留,大步离开了议事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