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玉》萧唤瓷

2、冬青

　　舒还玉在石明嫣这里住了一个多月了，天天雷打不动去阅海楼吃饭，比石明嫣去得还勤快。早餐是石家的保姆李嫂做的，中餐和晚餐都去阅海楼解决。而且她也不挑，石明嫣没有一起去的时候，她就自己拿菜谱点菜，并不计较是不是萧主亲自下厨。
　　阅海楼各式海鲜菜出名，大厨房也是有几把刷子的，于是舒还玉天天吃得眉开眼笑乐不思蜀，暂时忘记了去计较石明嫣出去不带着她的事。

　　她一天跑两趟阅海楼，除了喜欢好吃的，其实还有个原因，是因为石萧两家之间那一道绿荫葱茏的冬青长廊。

　　石明嫣住的地方离萧主的阅海楼大约有两公里，门前正大光明的路是连接南安郡和南月郡的玄武大道的分支玄乙观路，而连起两家后门的却是绵延近两公里的密密连枝青翠安谧的冬青树缠绕而成的绿色长廊。

　　南安郡的五月，最舒适的春天已经过去，空气里的热度隐隐透了出来，太阳的光线也渐渐炽热，舒还玉在北方长大，不太习惯这南方的“热情”，石明嫣指给她的这条“密道”正合她意，绿意森凉，光线只从密叶缝中筛漏下来，偶尔金光一闪晃一晃她的眼睛，也没有那么讨厌。

　　去阅海楼吃了中午饭蹦蹦跳跳回到石宅，发现刚才拽都拽不起来的石明嫣正穿着睡衣和一帮姑娘们窝在小花园的树荫下喝酒抽烟聊天。
　　女孩们大多浓妆艳抹，长发挑染成各色颜色，黑魅魅的眼睛好似一口择人而噬的幽深古井。

　　她才刚走过去就被浓厚得透不过气来的烟味呛得没忍住咳嗽了一声。
　　石明嫣还没开口，倒是惯常与她形影不离的林丽先张嘴了，“小丫头片子，回房间去吧。这儿没你的事儿。”
　　不知怎的，林丽第一眼见她就不喜欢她，更不喜欢石明嫣把她放在自己家房子里住着，所以对她向来没有好脸色。

　　舒还玉把这归咎于“嫉妒”，她就是嫉妒自己与石明嫣亲密，怕自己抢了她的地位吧？

　　这样想着，她便没有理会林丽，径自走到石明嫣面前去，低声问她，“姐姐，你吃饭了没有？我可以去阅海楼给你端回来，你想吃什么？”
　　石明嫣吐出一串眼圈，看着眼前这张在烟雾朦胧里若隐若现的脸，白净细腻，年轻又干净，蓦地刺痛了她的心。
　　她竭力柔声道，“还玉乖，回你房间去吧，我们在商量事情呢。”

　　舒还玉瘪了瘪嘴，看着石明嫣，没有挪动脚步，心里觉得有点委屈。

　　林丽“嗤”一声轻笑，“烟都不会抽的千金大小姐，何必要混在我们这群人里，赶紧回家当乖乖女去！”
　　“林丽！”石明嫣扫她一眼，眼神里的冷意渗出来，她便不敢再多嘴了。

　　得意什么！林丽撇撇嘴，要不是石明嫣还得从池音璇那里打探消息，怎么会对她这么好，石宅和阅海楼任她来去，她林丽跟着石明嫣也有五年了，都没有这份优待，向连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萧主都没见过两次。

　　被林丽这话一刺，舒还玉脸上挂不住了，眼眶一红，咬了咬嘴唇，转身飞快地跑进里屋。

　　莫名觉得难过，想出气，但又不是在自家，不能随意打砸东西，一抬眼，看见客厅桌上的宝蓝色烟灰缸上架着一支青烟淼淼的香烟，也不知是谁点的，她想也没想，冲过去就拿起来塞嘴里，猛嘬了一大口！
　　一股子辛辣气息呛进喉咙里，舒还玉大咳特咳，眼泪都快咳出来了，气管里那团烟雾还是哽在那里发痒，真是狼狈啊……

　　萧主接完电话，刚从楼上拐下来，就看见那纯白清香栀子花一般的小姑娘咳得涕泗横流，眼睛红红的，嘴唇也红红的，手里还夹着他没抽完的大半支烟。

　　他走上前去，从她指间捏下烟来，“不会抽烟就别抽啊……”

　　舒还玉今天第二次被人嘲讽不会抽烟了，一时怒上心头，伸出手去抢，“谁说我不会，谁说我不会！！！”
　　萧主夹着烟的那只手举高去，任她跳着脚也够不着。
　　大概是觉得她这上蹿下跳的样子好像一只猴儿，萧主眼里有了些笑意，落在舒还玉眼睛里，令她更加觉得恼恨了。
　　卯足了劲猛地往上一窜去抓那根香烟，用力过猛之下也没看清，一下捏住了火红的烟头，疼得“啊呀”一声尖叫跌落下来。
　　萧主及时一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却抓住了她被烫到的手指，细看之后轻舒口气，“还好，不至于留疤。”

　　她的肌肤如细瓷样洁白细腻，似一尊颈项优美的通透玉瓶，姑娘家家的，白璧微瑕可不是什么好事。

　　“留疤又怎样，关你什么事！！！”舒还玉一腔怨气找到了靶子，尽数宣泄到面前人身上。

　　萧主细细打量着她的神色，不怒反笑，“怎么？在明嫣那边受了气，找我撒气？”
　　说着浓浓喷了她一口烟，笑道，“也不打听打听，我萧主岂是你可以随便得罪的。”

　　舒还玉被这迎面一阵烟雾迷了眼睛，怒不可遏，冲着他就一顿胡乱拍打，手下也没了轻重。

　　只听得他闷哼一声，紧接着她的手就被牢牢捉住了，他的声音凉凉地响在她头顶，“再闹我可要动手收拾你了。”
　　“你来呀来呀！！！”舒还玉仰起头不怕死地挑衅。

　　许是还在生气的缘故，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如水晶般璀璨，几乎令他无法直视，她的嘴唇是天真而干净的淡红色，好似蜂蜜浸泡着的浅色的玫瑰花瓣，似乎轻轻一抿就能化在唇齿间。

　　豆蔻年华的少女，混在他们这群人里，如同一支粉色含苞的荷箭般亭亭玉立。

　　她是出淤泥而不染，可他，却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破坏欲，想要知道，亲手折断一枝碧绿青翠莲花梗是什么感觉？

　　舒还玉突然觉出些不对劲，她被他钳制住了双手，另一只手还搂着她的腰将她扣在胸前，这姿势……委实有些暧昧……

　　“想不想去海边玩？”

　　还不待她做出些反应来，萧主已经松开了她，好似是随口问了她这一句。

　　“要去，要去！！！”她猛点头，整个眸子都亮起来。

　　石明嫣好像忙得很，除了带她逛街买东西洗脸做指甲之外都还没带她去别的地方玩玩，南安郡的海素来闻名在外，海岸线漫长无比，海水又干净清澈，她还没好好见识过这里的海浪白沙呢。

　　“去找件厚衣服穿，等我回去开车过来”，萧主把她的欢欣雀跃尽收眼底，心里暗忖: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自己刚才那奇怪的感觉，应该是中了什么邪吧？

　　新月湾，海水湛蓝，海岸线弧度优美，舒还玉像刚放出来的笼中鸟一样，简直要玩疯了，潜水蹦极香蕉船摩托艇海上自行车，什么玩乐项目都要试一遍的节奏。
　　萧主见她兴致高昂，也就随她去疯了。
　　去大蘑菇云状的沙滩小店里去买了两杯果汁过来，远远看见自己的沙滩四驱车的驾驶位已经被人占据了。

　　这丫头真是太小了，穿着泳衣曲线也不够玲珑，不够令他动心的。

　　“你会开吗？”看她饶有介事地摆弄着，他还是不太信得过她。
　　“不会”，她干脆利落回答，手下却没停，兀自左一圈右一圈地旋转着方向盘，当是儿戏一般。
　　“那还不走开，想冲进海里去跟这车同归于尽吗？”萧主驱赶她走开。
　　“不要，让我过下瘾嘛，反正也没启动，有什么嘛！”舒还玉早习惯了他说话恶毒，不以为意，只在座椅上扭来扭去不肯让位。

　　萧主无奈，只好屈尊坐到副驾驶上去。

　　舒还玉得意地冲他一笑，伸手去抢他手里的果汁。
　　萧主侧身躲开，把橙汁递给她，“不好意思，西瓜汁是我的。”
　　她瞪他一眼，不情不愿接过了橙汁，把吸管咬得“吱吱”响。

　　萧主也不搭理她，自顾自舒舒服服靠着椅背喝西瓜汁。

　　夜幕笼罩之下，新月如钩，星子闪烁，大海已经变成灰蓝色，海浪一声声拍打海岸的声音好似一阵阵悠长的叹息。
　　海风舒爽，海浪催眠，他觉得有些困，闭上了眼准备小憩一会。

　　有温热的气息偷偷靠近，弄出些细微声响，像一只窸窸窣窣的小老鼠。
　　舒还玉见他闭着眼，于是偷偷摸摸把自己的吸管插进他的杯子里偷喝他的西瓜汁。

　　萧主半睁开眼，只看到她俯身下去露出的半截白皙脖颈，细碎的头发毛嘘嘘撩着那一块皮肤，忽然就很想伸手去抚开。

　　她一抬头，他赶紧闭上眼。

　　舒还玉原本是偷觑他看他有没有发现自己的行径的，却在不期然间看见了他左眉间那道狰狞伤痕，像中了邪一样，不由自主就伸出手去碰了一下。

　　他的人如修竹，气质也如松林般青郁，只这道疤痕毁了这张脸本该更适合的安宁静好与世无争。

　　她知道，他不会是她看到的那样简单，她最多也只能站在危险的临界点处多看上他几眼就好，可是仍然克制不住的心思，想要靠近，想要探索！

　　柔软的小手仿若春风一般抚上眉梢，有些痒，他赫然睁开眼抓住了她的手，面无表情道，“摸够了没有？”

　　舒还玉被他抓了个正着，面上一时有些羞赧，呐呐问道，“疼吗”

　　萧主微一挑眉，有些疑惑。

　　“伤口啊”，她努努嘴，“以前伤的时候疼吗？”
　　他松开她的手指，又躺了回去，漫不经心道，“有机会你可以试试。”

　　她本来是半跪在他身前的，此时，忽然伸直了身子，轻轻一下吻上他的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充盈着无数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团团杂乱纷扰，理了半天，也才只清理出一种名为“心疼”的感觉。

　　肯定是疼的吧，这么长一条疤痕。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仿佛蝶翅般轻软扫过，她从那一瞬地迷惑中清醒过来，慌不迭准备退开去，却被萧主一伸手牢牢扣住了腰。

　　他坐直了，一点点靠近她，手臂的力度箍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仰起脸看他，看青蓝夜幕星月为底的背景里，他黑曜石一样的眼眸如同漩涡一样，吸引着她，掉进去，掉下去……

　　她闭上眼，心跳得很快。

　　可等了又等，也没有等到那个吻落下。

　　萧主一指头叩在她额头上，轻笑道，“小丫头，想什么呢。天都黑了，回去了。”

　　纯黑色的道奇战斧仿佛一头迅猛的黑豹疾驰在环海路上。
　　赛摩轰隆隆的巨响震耳欲聋，迎面而来的疾风几乎要把她从后座上掀下去。
　　来的时候他开得慢，她只抓住他的肩也就能坐得稳，此时此刻，车子开得几乎要飞起来，像离开枪膛的子弹，她犹豫了几秒，怕被甩下去，最终还是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舒还玉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栗着，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头盔压着她的脑袋，分外沉重，她索性整个人靠在他后背上，带着些不管不顾地赌气成分。

　　两人不约而同穿了同款的黑色皮衣，此刻贴在一起，好像是情侣装。

　　舒还玉想起很多年前拍的香□□道片《古惑仔》系列，心里涌起一阵心酸的浪漫来。
　　自己这行径，算是大哥的女人吗？

　　车子停在石宅门口，引擎熄掉之后，舒还玉的耳边还在嗡嗡作响。
　　她滑下车去，只觉头重脚轻，摘下头盔挂在车扶手上，甩甩昏沉沉的脑袋准备进屋去。
　　她的手指碰到他，萧主一把拉住了她，皱了皱眉，“怎么手这么凉”
　　“冷啊”，舒还玉有气无力扫他一样。
　　“那快进去，喝点热水泡个澡”，他松开手放她走。

　　舒还玉穿过蔷薇葳蕤的前院，刚要伸手叩门，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露出石明嫣一张促狭的笑脸，“哟，约会回来了”
　　“你胡说什么呀!？”她又急又羞，偏石明嫣使坏，拦着她就是不让她顺利进去。
　　舒还玉左冲右突无计可施，干脆一矮身从石明嫣的胳膊底下钻了过去，噔蹬蹬几步奔上二楼回房间去。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石明嫣一脸坏笑着踱出门去，像一只盯住了猎物的大尾巴狼，等靠近他之后，猝不及防一拳头捣在萧主右胸口，“哥哥还能骑摩托车泡妹子，看来这刀伤是好得差不多了？”
　　“石明嫣!”萧主低吼一声，充满了警告意味。
　　“真没劲!”石明嫣轻哼一声，抱臂转身，又踩着拖鞋踢踏踢踏施施然回去了。

　　萧主摁了摁胸口的伤，隐隐痛楚，不由得低低呻吟了一声。
　　下午还被舒还玉不小心拍打到，现在又加上石明嫣这一拳，伤口怕是裂开了，重新包扎给忠叔知道了，少不得要挨一顿骂。

　　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摇摇头，发动了摩托车，风驰电掣骑回阅海楼去。

　　舒还玉从窗帘缝里看见他的摩托车远去，这才躺回床上。

　　她的手按在右胸口，感觉心跳得厉害，他的反应令她很迷惑，分不清真假虚实，就如同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