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雨》书翁

5、第五章

　　教师办公室里，拖王的声音沉闷死板，樱盯着脚面，听一半漏一半。
　　“你马上就要升高三了……不要让老师和家人失望。”我的人生，又不是你们的。
　　“这不是你该有的成绩，下周有一个重要的考试。”上学十几年，还没有听说过有不重要的考试。
　　“有个欧洲艺术游学项目本来是不对备考生开放的，如果考进前三，我就推荐你去。”
　　樱猛地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样有点动力了吧。”镜片后面拖王的眼睛带着一丝无奈，“你很喜欢画画吗？”
　　“嗯。我想做个漫画家，去日本。”不知道是不是和AMATO的争吵作祟，鬼使神差地，她居然把这句话说出来了，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拖王没有责骂她天真，而是微微沉吟了一下：“做漫画家很辛苦，除了艺术方面以外，语言上也要克服很多困难，需要很强的学习能力。回去上课吧，带一份资料给顾骁。”说完他从抽屉里拿出两叠游学营资料，塞给了樱，摆摆手，“梦想是条很艰难的路，不要因为区区考学分数断了。”
　　一出办公室，迎面又是顾骁，他挠挠头：“那个、对不起、我没拦住孟晓晓。”
　　樱有些尴尬：“没关系，不是你的错。而且，画已经找回来了。”
　　“你的画很好看。”顾骁的表情比樱还尴尬。
　　“谢谢。”樱点头，向侧面滑了一步，想赶快回教室去。“那个！”顾骁叫住了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开口，“我觉得你挺厉害的，表扬前十你就考第十一，表扬前五你就得第六，认真的话，应该能考进前三。”
　　“你知道我每次考试的成绩？”樱反问。
　　“我个子高嘛，就一不小心看见的。”顾骁嘿嘿嘿地傻笑了起来，弄得樱也想笑， “你也加油啊。”
　　樱从来没有那么努力地学习过，孟晓晓的白眼，周围人的窃语，突然都变得不再重要了。一整周中，她每天不是复习到很晚，就是在完成那幅《AMATO》，她在这幅画上找到了无与伦比的热情，就算是在跟AMATO赌气吧，她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去证明自己的意义所在。
　　这一周中也下过雨，每次下雨的时候，她都会在那幅画上看到奇怪的幻影，AMATO在庭院里吃牛排、开舞会，甚至打电子游戏……他冷傲的臭脸一点都没变，隐约间，似乎还加了一点奸计得逞的笑容。
　　考试那天最后一科是数学，下了很大的雨。雨滴打在窗台上，噼噼啪啪从窗外溅进来，樱都毫无知觉。
　　铃声响了，卷子被收走，同学们也陆续离开了座位。樱终于回过神来，长出了一口气。
　　一声嘹亮的口哨贴着耳朵响起，吓得樱差点叫出声。AMATO竟然站在玻璃窗外面，全身没有一点雨痕。
　　“做得不错，数学满分了。”他双手插兜，遗世独立，酷得就像要随时钻进偶像剧演高潮戏。
　　樱有点慌乱，不知道能不能说话。和窗外的空气说话会像袖经病吧？
　　AMATO看穿了樱的心思，他单膝昵了下来，食指立在唇前，元意她不要说话：“你的证明，我看到了。所以轮到你来看，我存在的意义。傍晚，庭院，带他。”
　　他从窗台往后越了出去，完全不受地心引力的束缚。清晰的一个响指，就如同一幅水墨画，在雨水中消失了。
　　傍晚。庭院。带……哪个他？
　　樱的脖子有点僵硬，她像机器人一样，一格一格地转回脖子。除她之外，教室里只剩下一个人了，顾骁就站在她的身后，嘴张成巨大的O形：“刚刚……那个凭空出现的人，跳楼了吗？”
　　天空如同破了，雨瓢泼而下。樱和顾骁的头顶却像是罩着透明的伞，脚下的水洼也自动分到两边。庭院里的红砖从未如此艳丽，青草也从未如此妖娆，雨水仿佛洗去了几十年的沧桑，将这个小庭院带回了青春靓丽的时候。
　　草地的正中央，茂盛的蒲公英拥住一池雨水，雨水中央漂浮着那幅《AMATO》。没有画纸，只有画面在清澈的水中流动。
　　庭院，红墙 AMATO，就像在无底的井中，映出这里的光景，也是一扇通往异世界的窗。
　　AMATO站在屋檐上，朝他们笑了笑。他的举手投足，都能吸引住全世界的目光。
　　“我不是画里的人，但是画里的人的确是我。我是雨的神明，我从天空降落，化成雨水，去往最干涸的地方。我被破成千百块碎片，渗进地面，透过泥土，在无光的地底下徘徊几十年，才能重新回到空中，变成自己的模样。樱对雨的祈愿在一瞬间接通了我的神识，所以她才会画下我，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可我并不是什么合格的神呢。我也会贪恋吃喝享乐，也会毒舌，也会因为拖延症而抗拒履行自己的取责。”
　　他从墙头跃下来，看向蒲公英的中央。画面变换了，龟裂的红土一望无际，只是看一眼，就让人口干舌燥。不远处横卧着一头電奄一息的羚羊，它绝望地看向干枯的天空，就像瞥见死神的模样。
　　AMATO淡淡的说：“因为我也会怕啊，我怕几十年后，终于从地底回到世间时我曾见过的人，曾贪恋的地方，都又变成虚无。”
　　会画画的小姑娘，你很像我。你也怕，但是怕过之后，却怎么都不肯放弃。他摸摸樱的脸，明明没有雨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里却都是雨。
　　“要看清楚哦。”他说，“我的意义。”
　　冰凉的指尖滑离了樱的脸，他飘浮起来，越离越远。樱脚下的地面变了，变得干涸而炽热，变得没有一丝生机，她置身于雨水里的画中。
　　她的眼睛不肯离开AMATO，他温柔的表情却越离越远，终于变成一个遥远的点，变成极远处一片遥远的云。
　　雨来了。
　　漫天坠落。
　　樱呆呆地抬起头，灰云薄雾间，她似乎看见他破碎成千百万片，轻得像是一抹烟尘，和雨滴一起降临，每一片都亲近得如同初见时刻。
　　雨水填满了她湿润的眼睛，眼泪亲吻了无尽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