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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错误的来信(二) ...

  •   透过玻璃窗的倒影,他看见自己悚然的面貌。

      蠕动的线虫模拟胡须的状态,密密麻麻地占据了从耳垂下方到脖颈上方的全部空间,脸部余下的皮肤也呈现出半透明的胶质状态,能轻易透过这层薄膜直视内部的血管、神经和颅骨。

      这可怖的幻像最初只有粗糙而模糊的雏形,轻易就能被理智推翻,但它很快就在极短的时间内被他的想象补全到如今足够以假乱真的地步。

      可想而知,常人很容易就会被这以自己固有的认知根本无法找出破绽的癔症裹挟进自我猜疑的漩涡,或许正是CBGH公司的负责人特别提醒他此事的缘由。

      他的发现当然不止这些,福尔摩斯还在希腊神话典籍中确认了金币的来源,虽然暂且没有找到有关于金币出处的神话故事,思维敏捷的人也能根据文字遗留的蛛丝马迹推测它与欺诈女神阿帕忒的关联。

      “所有虚假与欺瞒均由此而生”——再显眼不过的提示。

      相关书册里关于阿帕忒的传说同样不多,只提及她是潘多拉魔盒中的恶念之一。赫西俄德在《神谱》里记述她是黑夜女神倪克斯的女儿,《狄奧尼西卡》则编纂了另一个关于她的故事。在神后赫拉的要求下,阿帕忒给出了自己的腰带,赫拉借凡人无法直视神的概念,用被腰带扭曲的谎言让宙斯以光辉伟岸的神之貌亲手杀死了自己眷恋的情人——忒拜公主、卡德摩斯之女、生育了酒神狄俄倪索斯的赛摩勒。

      以此为基础,歇洛克·福尔摩斯在确定金币所持有的交换事物的功能之后,考虑到阿帕忒以欺诈闻名的神职,首先通过相互论证的方式大致界定出了金币的能力范围。随后,他从金币那里换取了一些相关的知识,充作对此次事件那些可以用往常的经验得出的表层推理部分的补充。

      目前能够得知,受困于交易这个固有职责的限定,金币对知识的交换虽然存在一定溢价的部分,但仍然存在溢价的上限。与此同时,限定事物价值的实际并非是事物本身,而是它在现实中能够被人为得到的难度。

      最关键的,金币无法彻底欺瞒交易方。它可以进行错误的诱导,掺入险恶的言语陷阱,但不能给出一个完全胡言乱语的答案,将上述经验代入物质交易也同样可行。

      由此,蒙在瘟疫上的神秘色彩得以得到能够被世俗理解的巧妙解释。

      那些诡秘非凡的特殊力量自古以来始终存在,它们隐藏在神话与历史的只言片语之间,被理智当作荒诞不经的奇闻。

      咨询侦探并不准备用超自然一类的词汇去称呼它。中古之前人们将风雷雨雾误认为神是受限于对知识的匮乏;而今将这些常理无法明晰的事物称之为超自然,则是受限于对知识的自满。

      正如金币所说,60年代初,蒸汽的萌芽推动人类开始用科学来大范围解释周遭的一切,其中就包括这类超乎寻常的事件,伴随蒸汽科技的飞速发展,如今类似异常的发生频率远超过此前任何一个历史时期。

      鲜少有人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金币告诉他他目前所拥有的全部财产都不足以换取这个答案,只在旁敲侧击下给出了一些模棱两可的消息。

      如果根据现有的信息推断,他认为有人正在人为操纵并制造异常。

      被皇家医学院未仆先知的瘟疫就是最为有力的证明,而看似浮出水面的异乡人只不过是遭到废弃的棋子,但他们无疑也向他揭示了瘟疫的一部分本质。

      用通俗的话语解释,此次事件中超乎常理的源头其实来自那轮猩红的圆月,异乡人承担的仅是桥梁的作用。

      那轮血月根植于虚空,却被人类的情绪与尘世链接在一起,链接它的憎恶、仇恨、疯狂给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带来了一场难以抵抗的灾厄。

      亘古以来,漫天星宇高悬在头顶上方,祂们没有情绪也没有可供揣度的喜好,认知中的任何生物对祂们而言都只是身前一粒微小的尘埃。

      祂们不会因为碾碎尘埃而愧疚,也不会因为被尘埃供奉而欢欣,使祂们仿佛变得鲜活起来的是不知为何得到祂们注视的那些期盼复仇的魂灵。

      高高在上的辰星当然应该警惕,但真正需要进行防备的——是千方百计也想得到注视的人。

      如果要从头梳理这次事件,他会从皇家医学院开始说起,正是他们处在幕后的推波助澜,将那些原本就处在深渊边缘的人们推向了万劫不复的可悲境地。

      相较之下,CBGH公司扮演的则是另一个耐人寻味的同谋角色,这两个组织通过实践和引导人为制造出异常,并在靠近大本营的伦敦、在对他们影响最小的地方定点投放了该异常。

      但他们万万没有料想到这场试验会彻底失控,并迅速发展到影响整座城市的地步。

      最后出现在金币洪流里的人,显然就是特意前来处理此事的第三方。

      “那么,或许我们现在该去威廉姆斯街看看?”约翰·华生放下信纸,侧过头看他,“毕竟救助总是越早开始越好,我的朋友。如果真的等到5点再到那里,以过往的经历来说,我很难不去怀疑莫伦·戴维斯先生在这段漫长的等候时间里是否早就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你应该观察一下信封折痕的状态和墨渍浸染的程度再下结论,华生,这封信写于几个小时之前。”他收回注视窗柩的目光,交叠双腿靠着椅背,“如果这位戴维斯先生不够聪明的话,那么该发生的在这段时间内就都已经发生过一遍了。”

      “我觉得你有时候表现得稍微有些缺乏同情心,福尔摩斯。”他比划出一个一点点的手势。

      “同情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歇洛克·福尔摩斯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起身快步走到书桌前,拿笔用几条长线把自己写的东西串联在一起,“hum,这样一来就完全说得通了。”

      “噢,等等,你最近都在搞些什么?”华生对此难免有些好奇,“难道又有新委托上门了?”

      “不,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遗留问题。”他转过身用手臂撑着桌子的一角,眼神里透露出某种叫人忍不住心生期待的光彩,“请保持耐心,Dr.华生,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把这个故事告诉你的,但肯定不是现在。”

      他扬了扬眉毛,用一种习以为常又略带无奈的口吻说道,“好吧,我由衷期望那一天能够早日到来。”

      “——那么现在,我们该去拯救莫伦·戴维斯先生。”福尔摩斯穿上毛呢外套,戴上皮制的黑色手套,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领口。

      “稍等一会儿。”约翰·华生颇有些惊喜地反应过来,回房间拿上外套,戴好鸟嘴面具,在赫德森太太的叮咛下跟在他身后匆匆出门。虽然这么说对那封写求救信的Mr.戴维斯而言有些不太礼貌,但他的心情的确要比出诊时轻松许多。

      咨询侦探伸手停下一辆蒸汽马车,他正打算报出信上写的地址,就听见他率先开口向司机告知,“西提区,红斑鸠码头。”

      “红斑鸠码头?”华生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地名忍不住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福尔摩斯率先上车,皮鞋踩在门栏上时因为他的这个问句浮现出不出所料的微笑,只是掩藏在面具之下令人难以分辨,“我知道你心里有许多疑问,但请容许我暂且保留一些戏剧性。”

      “顺带一提,你先前真该认真检查一下那封信。”

      他坐上马车时还在思考这个问题,试图找出自己遗漏的讯息,很快就有了收获,“噢,我知道了!是气味!信封上有股廉价香料的味道,可我实在想不出你是怎么把它和码头联系起来的。”

      “说的不错,但你只看见了它的其中一个方面。事实上,这样的香料还有气味浓郁并强烈的特点,这正是我们能从信封甚至信纸上闻到它的原因。因此,瘟疫期间紧闭门窗的状态下恐怕没有几个人愿意点这样的香料,因为女士先生们很快恐怕就会晕厥甚至窒息。”说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他总是显得十分有耐心,似乎希望旁人能从中得出点什么启发,“而皇家医学院发放的手册恰如其分地告诉我们,临近海边的住户们可以适度开窗透气,反倒对治退病魔有益。”

      “但为什么一定是红斑鸠码头,而不是金丝雀码头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约翰·华生追问。

      “香料所处的价格区间注定富人对它不屑一顾,穷人又没有享受的余力。”歇洛克·福尔摩斯摘掉脸上厚重的面具,“莫伦·戴维斯在瘟疫开始之前才刚刚来到伦敦,除了理应收到这封信的那位先生之外举目无亲,甚至找不到能够长期躲藏的地点,他所能选择的,能让他感觉到安心的会面地点必然与他的住所和工作有关。”

      “考虑上面已经说过的这一点,他在决定住所时当然会在距离工作的位置较近的几个地方之间进行挑拣。综上所述,依次排除下来,我所能想到最合适的地点就是红斑鸠码头。”他结束推理,把这面备用的鸟嘴面具摆放在坐垫旁的空余位置。

      “这也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虽然听上去似乎全是显而易见的道理,但任何人只要在生活中亲自尝试过就知道,要把一切琐碎的线索串联在一起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活计,就像他最初推论他来自阿富汗那次一样,恐怕无论再过去多少次,他都会为他无与伦比的思维能力而惊叹。

      “这只是最基础的推断,我的朋友。”他轻轻笑了一下,那个笑容带着点捉摸不定的意味,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从他的话语里找到了可堪一笑的共鸣,还是藉此联想到了什么比那更加深层次的东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错误的来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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