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岁夏》岂无山歌

3、流水

　　走到初二教师办公室前，谢南虞生疏地喊了声报告，办公桌前坐着的女人应了一声：“请进。”

　　祁澜——初二二班的班主任，人美气质佳性格好，谢南虞初中时还挺喜欢她的。祁老师是个好班主任，从初一开始带他们，一直尽心尽力，平时温温柔柔的，但二班那群天魔星只要一看见她冷下脸就会一个个的都乖觉起来，也只有她能管得住作天作地的二班同学。

　　谢南虞抬眼就看见了许夏和陆安秀，许夏一碰到她的目光就飞快地移开了，陆安秀倒是盯着她冷笑了一声。谢南虞对她露出一个微笑，随即走到祁澜的办公桌前礼貌地说：“老师，您找我？”

　　“有同学反映你和同学打架，”祁澜摘下眼镜，语气略微严肃，“你能跟老师说说发生了什么吗？”

　　陆安秀急道：“老师！许夏的胳膊都被她打青了，还有什么好问的？她……”

　　谢南虞一挑眉，眼底不带笑意，嘴角却勾了起来。祁澜抬手制止了陆安秀的控诉，皱着眉说：“先听听谢南虞的话。”

　　谢南虞的目光轻飘飘地往陆安秀和许夏身上一扫，许夏无端打了个哆嗦，就听谢南虞温文尔雅地说：“对不起老师，我的确打了她，我先向许夏道歉。虽然她对我进行了人身攻击和辱骂了我妈妈，但我不应该一不小心就被情绪控制冲动地打架，在此我要对许夏同学道歉，不好意思。”

　　“……”

　　谢南虞又儒雅随和地说：“但是我也希望许夏同学对我、和我亲人道歉，她对我和我妈妈进行的辱骂严重侮辱了我们的人格尊严，并且表现出对我充满偏见。”

　　“……”陆安秀瞪着她，又难以置信地看了许夏一眼，许夏一急，口不择言地说，“我才没有骂你！”

　　谢南虞微微往后靠着墙，歪着头看着她笑，那眼神意味深长，许夏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想起刚才女厕所的经历又抖了一下，低着头说：“对……对不起。”

　　大概猜出了来龙去脉，祁澜咳嗽了一声：“你们两个先出去吧，谢南虞留下。”

　　陆安秀拉着许夏走了，谢南虞目光平静地注视他们离去，又对祁澜道：“老师您还有什么事吗？”

　　祁澜似乎斟酌了一下语言，才说：“你在班上……是不是很不开心？”

　　谢南虞微微一怔，随即笑了：“没有的事。”

　　祁澜叹了口气。初中的小女生做事大多都很没脑子，但也不会非常张扬，何况她们并没有对谢南虞实施暴力，而只是语言攻击，但祁澜并不瞎，她看得出来谢南虞最近越来越抑郁内向、越来越沉默寡言，但她并不能控制别人的嘴，有时候教育过一遍那群学生大多会乖乖应下又会在一段时间后故态复萌，祁澜不希望谢南虞越变越阴郁，解决问题的方式也并非只有一种。

　　谢南虞却又说：“我不是和所有人都有矛盾，没关系的老师，我以后不会再打架了。”

　　这是实话。谢南虞知道祁老师是明白她被人欺负而想劝她转班换个环境好好学习，但这点小事儿对谢南虞而言已经不算什么了，也许在当年她会为此郁郁寡欢——但灵魂是二十八岁的谢南虞已经很少被别人影响了，而且又不是所有人都讨厌她。谢南虞做人还不至于差到那个地步，也不是所有人都嫉妒成性，那些人对她的排斥也是初二才开始的。

　　祁澜顿了顿，很温柔地说：“老师希望你能开心起来，不要再难过了。”

　　谢南虞一时失语，半晌才轻声说：“谢谢老师，我没有不开心。”

　　她记得当年祁澜好像也和她这样谈过，但当时的谢南虞只会沉默又顺从地听着安排，最后转到了三班去。这段平平淡淡的时光给她的印象并不深刻，因此也算不上什么伤害。比起未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在谢南虞眼里不值一提。

　　离开办公室，谢南虞在门口看见了江热，站在窗边拿着张纸低头写着什么。

　　……他大概是因为打架斗殴被叫去办公室了，然后被罚写检讨书，顺便帮祁澜叫了她一下。谢南虞想起刚刚在办公室里还看见了一脸沧桑的十班班主任刘泽，有点想笑。

　　江热也看见了她，随口打了声招呼：“嗨。”

　　“嗨。”谢南虞看了他一眼。江热长得是真好看，年纪还小眉眼就已经颇为俊秀，却仍满是少年气。他鼻梁很直，肩背挺拔，握笔的手又白又长，下笔如飞地瞎几把写，满纸潦草字迹，看了容易上火。谢南虞摸了摸脖子上的创可贴，主动说，“江热，你为什么要打架啊？”

　　江热笔尖一顿，目光平静地看了她一眼。谢南虞突然明白为什么别人都说江热性格冷了，他的眼睛瞳色很浅，仿佛某种冰冷清透的琉璃质感，眼睫毛又长，显得分外凉薄。谢南虞和他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三秒，就听这位叛逆少年心不在焉地说：“好玩儿。”

　　“……”

　　好……

　　谢南虞虚假地笑了一下：“拜拜。”

　　少女脚步轻快地走了，江热收敛神思，抿了抿嘴角，将他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人写的字的检讨书上交给了刘泽，刘泽明智地没打开看，头疼地说：“你啊，一天天的别老是干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我说你……”

　　江热漫不经心地听着，左耳进右耳出，这位哥不笑时表情总是冷冷的，看起来脾气不太好的样子，加之其恶名远扬，也难怪其他人都怕他。刘泽喝了口热水，看着江热一脸冷漠无所谓的表情就气不打一出来，心累地摆摆手：“行了，你走吧，少给我惹点事。”

　　天清气朗，江热走出办公室，下课铃刚好响了。

　　周临训收了手机扑到谢南虞身边，好奇地问：“祁老师找你什么事儿啊？”

　　谢南虞整理着桌面，随口说：“找我谈心。”

　　“喔。”周临训无聊地说，“刚刚陆安秀和许夏好像吵架了，许夏之前不是还跟陈欣说你坏话来着？陆安秀还老帮着她，不懂你们女生。”

　　谢南虞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周临训坐在谢南虞同桌的位子上，神神秘秘地说：“我听说四班的韩初特别喜欢江热。”

　　“……哪听说的？”谢南虞有点意外，现在的初中生都这么早就开始谈情说爱了吗？

　　“陆量告诉我的。”周临训叹道，“听说韩初给江热送了各种礼物，哎，你说我长得也不差啊，为啥没人这么追我？”

　　谢南虞往窗外一看，江热走出教师办公室楼正往教学楼走，她看了看江热的脸，又看了看周临训的，认真地说：“因为你太沙雕了吧。”

　　“……”

　　周临训垂头丧气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谢南虞的同桌孟晚春回到位置上分了她一颗糖，然后凑过来八卦道：“虞，听说你打了许夏？”

　　“呃。”谢南虞迟疑了一下，“算吧。”

　　她也没下重手啊，怎么都知道了。许夏还挠了她两下呢，怎么不说她被打了？

　　“干得漂亮。”孟晚春压低声音愉快地说，“我们班好多人看她不爽很久了，天天跟陈欣那群人背后说人坏话，哎真的你怎么突然爆发了？”

　　谢南虞翻开笔记本挑了支笔打算先整理错题，闻言忍笑道：“谁让她骂我来着，这不上赶着找打吗。”

　　孟晚春笑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我爸妈要是知道我这次的成绩肯定得把我打死，愁死个人。”

　　谢南虞没说话。孟晚春是个自己和自己都能聊的起来的小话痨，有时候和后桌周临训能一聊聊三节课。谢南虞坐在第一组第七排，位置正好靠窗，光线比平时更亮三分，照着她白皙的侧脸，眉眼沉静，平添了几分冷淡。她话少，孟晚春也习惯了，和周临训你来我往互相伤害了一波，俩人又聊起了江热的追求者。

　　怎么最近江热在她这儿的存在感这么高？谢南虞还和他撞了一下。琢磨着未来那点儿事，谢南虞想不出江热到底为什么会成为一个杀人犯。按照今天的见闻来看，此时的江热只是个有中二病的叛逆少年，担了个四中校霸的名头，却也没什么大毛病。

　　上课铃敲响，这一节是物理课，评讲考卷。谢南虞收回思绪认认真真地听了，将错误点都勾出记下，现在的物理还是很简单的，谢南虞并不吃力，感觉有些不错。好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而认真地学习过了，耳边只有夏日的蝉鸣和同学们的细碎说话声，时光温柔舒缓。

　　十班。

　　江热回班，遭到了苏庭一行人的热烈欢迎。苏庭冲他喊道：“热哥，老刘没折腾你吧？！”

　　喧嚣扑面而来，江热有点心烦。他冷着脸走到座位上拉起校服拉链，回了声：“没。”

　　除了他、苏庭、于迟和张煊景坐的那一圈儿没什么人染指，十班其他地方都是群魔乱舞。最差的班级，最差的学生，不是玩手机就是打牌，聊天睡觉吃东西什么都有，简直是全校最乱的角落。隔壁九班虽然成绩也差，但人家纪律特别好，大家都在安安静静睡觉玩手机，一点儿不吵，不像十班这么闹腾。

　　江热低头从抽屉里摸出一封信和一盒巧克力，顿了顿。

　　“四班班花儿又送礼物来啦？”苏庭凑了过来，“我瞅瞅，哇巧克力……这个牌子还挺好吃的，也贵，热哥你收不？”

　　江热往后一靠，开了尊口：“不收。”

　　“那兄弟我替你……”苏庭还没说完就被江热踹了一脚，张煊景乐道，“我说苏庭你上赶着凑什么热闹呢，又不是送给你的。”

　　苏庭叹气：“那就看着他浪费漂亮姑娘一腔情意？”

　　“……”江热挑起那盒巧克力看了两眼，“带信送回去。”

　　苏庭看着他：“你不想谈朋友啊？我看你之前对韩初挺好的。”

　　江热没理他，连巧克力带信扔给张煊景。苏庭低头摸了根烟，被江热警告的眼神一扫，认命地换了个位置。

　　江热想睡一会儿，正打算找于迟借个耳机，就听张煊景说：“哎鱼儿，你不是打算跟谢南虞表白吗，准备的怎么样了？”

　　他往后偏了偏脑袋，想起今天见到的小姑娘，江热有了点兴趣，转头问道：“老于喜欢她？”

　　“对啊，喜欢半年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这小子瞒的够深的，要不是我看他搜表白攻略逼问了一波，咱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于迟坐在张煊景旁边闷着看手机不说话，江热想起谢南虞在办公室里的发言，又想起那双格外漂亮而冷静疏离的眼睛，笑了：“鱼儿，哥劝你别去，会被拒绝的。”

　　“为啥？”张煊景疑惑道，“你咋知道？”

　　江热嘴角一挑，漫不经心地说：“猜的。”

　　那位小女神看起来可不是什么傻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