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同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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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自从冬至那日谢长安头晕摔了碗，他的精神就一天天差下去，陆西臣执意要带谢长安去医院检查，谢长安却摆出了从未有过的坚定，打死不去医院，没有办法，陆西臣只能叫狐二来照顾他，就这样一天天熬着熬到了元旦。
元旦这天夜里，谢长安心血来潮要出去逛灯会，路上有积雪，陆西臣怕晚上冷，哄着想让他待在家里，谢长安就扯着他的袖子叫哥哥，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陆西臣拿他没办法，把人里三层外三层裹严实了才放他出门。
虽说夜里风寒路滑，因着元旦，仍是满城热闹，人流如织。
几个警卫跟在他们身后，保持着一段距离，陆西臣开始还拉着谢长安，怕人挤到他，后来就索性把他圈在怀里走，他们一起看杂耍，给路边的猴戏班子打赏，猜灯谜赢了花灯，谢长安提着那盏兔子形状的灯，笑得眉眼弯弯，陆西臣看得心里痒痒的，想逗他开心，路过卖糖人的摊位时非要谢长安等等他。
捏糖人的老先生不知道跟陆西臣说了些什么，陆西臣竟然局促起来，陆西臣转身，笑着向谢长安伸手。
谢长安今日极其心定，他安心地等一个结局，于是通往结局的最后旅程也变得格外值得玩味和怀念，谢长安在汹涌的人流里大步走着，眼见离陆西臣越来越近，瞬间却天旋地转，肺里的空气都被挤压尽了一样，窒息感伴随着一片黑暗，他努力睁大眼睛，眼前画面才逐渐恢复，原来是一个路人迎上来扶了他一把，他才不至于跌倒。
“已经准备好了。”路人在谢长安的耳边留下一句话，就又融入了人流。
此时天空燃起焰火，一簇一簇，光怪陆离，甚是好看。
“长安！来啊。”原来这位老爷子在他们还是学生的时候就认识他们了，老人记忆好，现在看到这二人，竟然还能叙个旧。陆西臣难得遇见个故人，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兴冲冲地叫谢长安夜来打个招呼。
那边谢长安却倚靠着墙，对陆西臣摇头，“陆西臣，我想看烟花。”
“在最后一簇烟花燃尽前，你得来找我。”
“要是迟到，我就不等你了。”
谢长安歪着头对他笑，像是想到了捉弄他的主意，然后就融入了人流，朝着城楼的方向去了。
烟花燃得愈发热烈，人群呼和着去看热闹，陆西臣怕谢长安走丢了，慌忙和老爷子交代了两句就去追谢长安，此刻正是热闹时，人群摩肩擦踵，他用了蛮力，在这面人墙里却适得其反，走得分外艰难。
等他好不容易突破人流，城墙处却被清了场，几个士兵在台阶下有条不紊地巡查，见了陆西臣都忙给他指路，说谢少爷上城楼去了。
陆西臣心里隐隐觉得不对，他在原地沉思片刻，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最终还是走上了城楼。
谢长安背对着陆西臣站着，看着远方。
焰火破风而上，白雪盘旋坠落，水火交融，时间都凝固于墨色天幕中。
手里的糖人融化了，陆西臣远远瞧着他的背影，却不开口叫他，生怕打破这一瞬间的宁静。
“陆西臣，我做了一个梦。梦里起了一场大火。你说，长歌怎么还不给我回信呢？”谢长安缓缓转身，他的眼睛清冷，却透露着无可言说的深情与慈悲。
陆西臣被问懵了，如若当头棒喝，他试着要说些什么话来原谎，但其实他也累了，不想再骗下去，“你是装疯？”
“我真疯了，疯子才能这样面对你。”谢长安蹙眉，他不想露怯的，可是他心里好难过好难过，为什么人能这么坏？他看不透陆西臣，正如他从来都看不透自己的心，“陆西臣，是我输了。别人给你真心，你接住就好了，为什么要反过来算计呢？”
“长安。”陆西臣面容蒙上阴翳，却还是哄他，“别站得那么高，是我错了，我欠你的，以后，以后我都还给你！”
“不是吧，你怕我跳下去？”谢长安像是听到了莫大的笑话，笑得身体都前仰，“没有以后了，你不是早就作出选择了吗？在你决定拿谢家去赌的那个晚上，你就已经杀死我了。”
“要害他们的人是乔沐！杀人的人也是乔沐！你到底在怨些什么？你要我做什么？是不是要我也和他们一起死了你才开心？”陆西臣真的急了，他感觉到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在崩塌，又或许崩塌的就是他自己，他知道那件事情他做错了，可是他还能做什么？他有野心有实力，在这样一个诡道盛行的乱世，凭什么他陆西臣就要为所谓的情义去送命？
“是的，局不是你布的，你顶多是顺水推舟罢了。”谢长安冷声回应。
“顺水推舟？你说我顺水推舟！谢长安，但凡我能救，我会不救吗？”陆西臣眼睛通红，他绷紧了神经，脸上青筋暴起，像是痛苦万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情绪化过了，“我们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都忘了吗？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到处是想反我的人，你以为我在邺城为什么要把你锁在家里？我怕，我也会怕！谢长安，像我这样的人是不能有软肋的！要是不冷着你，你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是！我混蛋！我是错了，但我不后悔！我不能失去你，只有你……”
说到最后，陆西臣的声音带了哽咽，一个冷血到极致的人，竟然也有流泪的时候。
眩晕感又来了，谢长安扶住了墙，不愿意和他多讲，很平静地叹道：“对啊，这件事情错不在你，错不在你，是我错了。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和他们待在一起的，那才是我的家。”
谢长安苍白的唇突然染了殷红，丝丝血迹顺着唇角渗了出来，那种出血方式令人心惊，他没有突然吐血，但总给人一种他会就这样，一点一点把血流干的即视感。
“你怎么了？”陆西臣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只看见谢长安咳嗽起来，呛咳出来的血点滴在了雪上，血像是止不住那样，染红了谢长安小半张脸。
都这样了，谢长安竟然还在笑，他的声音玩味又嘲讽：“不是吧陆帅，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病了啊。”
“不可能！狐二检查过了，他说你没事！”陆西臣这下真的慌了，他浑身都在抖，想要走过来看看谢长安怎么了，但他全部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竟是连脚都迈不开，他害怕，怕真的如谢长安所说，“你没病，你怎么会病！”
谢长安没言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一年前谢长安突然去军区找他，那些突然出现的淤青，家里突然多出来的药，谢长安越来越疲惫的精神，被自己折辱后吐的血……
一股寒意席卷而来，陆西臣突然明白了一切。
他是自底层攀爬起来的，经历过多少羞辱和雨雪磋磨，受过屈辱，满身狼藉。可是就这么不堪的一个人，还是有个干干净净的小公子，在漫漫长夜夜里为他秉烛而明，照亮了他阴暗人生的每一片狭小龃龉，他对这光太熟悉了，一时间甚至以为，他生来就活的磊落。
可是现在，他的谢长安，要熄灭了。
他甚至想好了，就算谢长安跟他闹，他也有本事留住谢长安的命。
他算尽了一切，独没算到谢长安的病。
报应不爽，这是他的报应。
“是，是什么病？”陆西臣踉跄着朝谢长安走去，想扶他，想抱抱他，却又不敢伸手。
“血症。”故意折磨他似的，谢长安缓缓开口：“陆西臣，别装了。你不是不干己事不关心吗？乔沐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你也看不出来？哦，对了，晚会那天，祁夜白来给我送药，我没要，都扔了，我做的对吧？”
他那时候做了什么？他把谢长安丢下车，回来接的时候谢长安衣袖上都是血……
陆西臣从来没想过，言语可以像刀子一样戳在心上，疼得他呼吸都要凝固。
“恨我的话，可以杀了我。”陆西臣跪在了地上，“不要作践自己。”
天空中最后一簇烟火熄灭，有一刹那绝对的安静，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撩拨了一下，沧海桑田，百代河山倏忽就过去了，也就是那一刹那，谢长安朝他很凄然地笑了笑，而后火光四起，从军区蔓延过来，随后便是震耳欲聋的枪响。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开始向城墙靠近，逐渐缩小包围的范围，陆西臣没看他们，只是看着谢长安，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冷声道：“你早该杀了我。”
陆西臣到底是多年来从军队摸爬滚打出来的，还没等人近身，他一个闪身夺了身边两人的枪，如幽灵般矫捷地穿梭其中，枪法极准，枪口所指之处便有人应声倒地，不一会儿就冲破了包围，远处一道刺眼的灯光打来，城楼下副官带着一队人冲过来，两方人马激烈搏杀，各有伤亡，副官且退且战，和陆西臣碰了面。
叛军增援的部队快到了，想逃也只有现在能逃，副官见陆西臣还在犹豫，推着他让他先撤。
陆西臣不愿意走，他知道这是他和谢长安的最后一面。
“长安，求你……”
谢长安不懂，他在求什么呢?求自己活着吗？好像他真的能左右这一切一样。
“司令，我们的人撑不住了!再不撤就来不及了!”副官身上挂了彩，此刻彻底豁出去了，他一脚踢开挡路的人，说话间又结果了几人的性命。“邺城那边传了信，说是被祁夜白占了，南京又出了个叛徒，司令，咱们被坑惨了!快走啊!走了才能报仇!”
他会走的，因为陆西臣从来都是个自私的人。
但是任他走到哪里，都是强弩之末，丧家之犬，兵败是早晚的事。
谢长安觉得可惜，可惜，他见不到了。
“别让他跑了!”狐二已经带着人上了城楼。
谢长安又是一阵眩晕，一排子弹落在了他身前的砖石地上，激起一阵火光，他下意识地想躲，又朝后退了几步。
狐二气急败坏地骂道:“不准开枪!谁他妈开的枪!”
但是双方现在已经杀红了眼，何况队伍里龙蛇混杂，谢长安以前跟着陆西臣做了不少恶，多的是想取他性命的人，又是一阵枪响。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身影扑过来，死死抱住了谢长安。
子弹的冲击力不小，不断打在他身上，引起一次又一次的震颤，血从身体里争先恐后地流出，陆西臣却没有后退半步，他只是死死地搂住谢长安，护着他。
这次他不躲了。
他一生没学会如何爱人，但他确实爱谢长安，很爱很爱。
“长安，不怕，我陪你。”
谢长安的生命在飞速流逝，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更说不出话，其实他很想问问陆西臣，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救的，但他看到了陆西臣身上的血，那张坚毅的脸上一双悲伤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同样悲伤的自己。
一片雪融化在谢长安额头，陆西臣抱紧他，转身带着他从城墙跌落，在火光中激起一阵烈焰，浩浩荡荡一场大雪埋葬了一切，恩怨随风，但到底是纠缠到底，至死不休。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同归
